房鹤明见此,眉峰微拧。
小女是他亲手带大养大,她是何等性子,他摸得一清二楚。
她平日便是骄纵些,却也从未有过如斯神态,仿佛与他经历生离死别,眼下乃是奈何桥下再见。
“幽幽莫哭,阿耶在这里。”
他轻拍小女颤个不停的背脊。
“阿耶……阿耶……”房幽抓着父亲的手腕,泪淋湿了衣领处的一大片,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不容易忍住,吸了吸鼻子道,“我知晓阿耶疑惑,我也并不想瞒着您,只是接下来这番话,请阿耶定要信我。”
前世,无论是在闺阁里,亦或是嫁人后,她都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只晓得一些大概之事。
既然拿捏不住,自然要将所有事都告与父兄,也好让他们有所应对。
房鹤明抬手挥退房内奴婢,端详她一遍,道:“幽幽但说无妨。”
房幽喉咙咽了一下,将这荒谬之事全盘托出——
“庆元二十四年,庆帝崩,雍王昱登基,改年号光熹。”
这第一句便是火药,将房鹤明冲击得一怔。
紧接着,他又听她低声道来。
新旧交替,朝臣一换便是一大批,房氏未能免俗。
这并不在房鹤明意料之外。
只是听小女凄凄说出她父兄接接连故去,她亦于光熹十年落水而亡,他心中一阵刺痛。
一切全盘托出后,房幽一阵恍惚:“阿耶,这是真的吗?”
前世的那些痛楚,她经历过一次,自然知晓真假。
但今生,眼见父兄好端端地在她跟前活着,她却害怕极了。
房鹤明面色沉静:“是真的,阿耶就坐这儿呢,哪儿都不去。”
小女从娇气任性变得像这般患得患失,便是那前世之事荒诞不经,也由不得他不信。
前世他房氏一家人堪称惨死,如今重来,必不能再走旧路。
“阿耶,阿兄他……”房幽张了张嘴,呼吸有些急促。
目下最要紧的便是她阿兄的性命。
房鹤明宽慰她:“有阿耶在,你放心,你阿兄必然平平安安的。”
见小女神色始终惶惶,仿若深陷梦魇不得出,房鹤明转而问道:“前世,你是嫁与了燕王?”
房幽咬唇。
她方才不敢说得太清楚。父兄的祸患,其实也与她硬要嫁给裴焉脱不了关系。
“我求阿耶请旨嫁给裴焉,阿兄因这层姻亲关系被上峰排斥,一直驻守京外,这才让流民有了暗害他的机会……阿耶也是,皇、雍王怀疑阿耶扶持裴焉,听信旁人的谗言将阿耶革了职。”
她默了默:“是我太任性,对不住阿兄与阿耶。”
她愧意极深,不敢再抬头望向父亲的眼睛。
房幽嗫嚅着说:“这一次,我不会再嫁给裴焉,不会再害阿耶和阿兄。”
房鹤明沉吟一番:此事自没有她知晓得那般简单,他房氏时也命也,大抵怨不了那位燕王殿下。
只是观小女口中对那位燕王避如蛇蝎,今生约莫是不想再沾惹分毫。
“幽幽。”房鹤明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你想嫁哪个都成,阿耶与阿兄会一直护着你。”
听父亲如此许诺,房幽也暗暗攥住了手心。
父兄护她,反过来,她自当也是如此。
她要当新帝皇后,绝不能让房氏再重蹈覆辙。
第3章 第3章
走蛟一事应验,房氏女郎救京郊百姓于水火之间的名号亦传扬出去。
有人道皇上许会下旨嘉奖房幽,捞个县主、乡君当也未尝不可;也有人言房幽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大抵是其父在后出力,想为他那骄纵的女郎搏个好名声罢了。
处于旁人话头中心的房幽则窝在房府,一连几日未曾出庭院的门。
那日阿耶听了她的话,嘱咐她好好歇息后便匆匆离去,至今尚未回府。
她忧心他与阿兄,对哪里都提不起兴趣,连崔云锦来信道歉也懒怠回应。
房幽正托着下巴于廊下吹风发呆——二月天,娃娃脸。那日在京郊还冷得人直打颤,今儿日头便又艳丽起来。
“女郎。”湘莲自外间小碎步跑进来,缓了缓方道,“老太太唤您去东苑一趟。”
房幽烦扰地搓了搓手心,认命站起来。
房府分为东西两苑,东苑住老太太,西苑则住了他们一家三口。
此前房鹤明擢升为京官之时,为行孝子之责,将老母亲自清河接往上京。
谁知老太太来京以后作妖不断,给房鹤明找续弦,要房渊与老家偏房侄女定亲,对房幽三五日便来一顿请安磋磨,惹得一家三口对其避之不及。
房鹤明忙不迭将老二房鹤暄提拔进京,二房一家子都被他安顿到东苑陪老太太住着,自个儿带则着俩孩子于西苑躲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