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杀入宫中,亲自剁了那老妇的一双手,虽报了仇,却让她因惊吓与愧疚忘却了此事。
如今她再从旁人口中得知,却没有半分歇斯底里,可见她记忆又是胡乱拼凑了一堆。
裴焉垂下眸,计量一番,道:“我不会不要你,但是幽幽,过几日我们要搬家,搬去南边,你乖乖听我的,不要闹,好不好?”
房幽点头,握着他的手:“阿耶和阿兄在南方等我们么?”
裴焉道是:“他们早先便去了,你身子不好,这才留到现在。”
房幽抿唇笑笑:“那我们要和他们住隔壁。”
裴焉无有不应。
然而到了南下那日,却还是出了岔子。
她不知怎的记起了全部,且将房氏覆灭的祸端全安在了他的头上——
“我恨你!你眼睁睁看着阿兄与阿耶去死,却不救他们,你跟皇上是一伙的,你们裴家人都恶心!”
“难怪你没有孩子,难怪先帝厌你至深,知你出生只回信一个‘焉’字,你活该!”
“我要与你和离!”
十年间,所有对她的真心相付、夫妻密语,如今成了刺向自个儿心头的尖刀,一戳一个血窟窿。
裴焉额角青筋凸起,再是盛怒,也要求她先到南方再谈此事。
房幽撒泼耍赖,和离书丢给他,不签便不走。
裴焉无法,只能忍着怒气签字画押,待要把人拎到船上时刻,她又闹着要与他分船而行。
“跟你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让我恶心!我不要和你坐一艘船,如果一定要这样,我就跳下去!”房幽一面说着,一面防备地捂住后颈,生怕他故技重施打晕她。
裴焉能如何,他只能铁青着脸应了。
他的船在前方开道,护着她的那一只。毕竟从上京出发,有可能会遭遇水匪、流民,由他开道更安全。另则,后方他也派了兵来保护,不会出事。
哪成想那群水匪暗暗埋伏,在河道拐弯处暴起,从两船中段厮杀上去。
他焦心于她,待看见房幽被水匪逼至船杆处,更是目眦欲裂。
再后来,她被逼下了水,他杀了那人,亦是跳了下去。
她会水,水性也比他好。
然而在那波光粼粼的水下,她双目失神,张开双臂,就那样任由自个儿坠下去。
裴焉跟随而去,抓住了她的手。
甫一重生,一开始疑惑她到底是否回来,后来确定了,见她一切如常,便知她脑中那癔症仍未去除。
她前生对裴氏极为愤恨,他便也未曾想到,她会嫁给害了房渊与房鹤明的裴昱。
她一心想当皇后,如今更是想亲手杀了他。
裴焉目色茫然,两颗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
看着在床上阖眸静静躺着的女人,他心中疲累不堪。
如她所说,他们纠缠十余载,夫妻情分早已磨灭。
可在他这里,他就是放不开手,好似她是天生的克星。
裴焉出神地望着她的小腹,嘴角牵扯一下,竟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伸手去摸,却觉她轻轻颤了下,原是早已经醒了。
裴焉缩回手,声音沙哑:“起来吧,喝些水。”
房幽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过水小口小口地灌下。
因他那些话,她全部都想了起来。
那些旧事,使得她不免恍惚。她当真疯癫至此么?
再想其后她莫名地要带着孩子夺位,便觉,也许她是真的病了,只是病而不自知。
房幽面对他,想到曾对他说的句句诛心之语,心中不是滋味,便只得沉默。
裴焉亲眼看她喝了安胎药,留下一句:“好好歇息。”
顿了顿,又解释道:“严致欣那儿,确是她开了宫门迎我,不过我本来也有法子进来。她前世对我有意,我担忧她今生亦是如此,再对你出手,这才在天柱塔下对你提醒。”
“毕竟在宫中我鞭长莫及。”
说完,见她仍愣在那儿,哑声道:“我先去处理政务,回头再来看你。”
房幽看他提步离开,不知为何生了一股冲动,忽地下床,却因许久未曾进食而失力,膝盖一软就要倒在地上——
裴焉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瞬便接住了她。
他抱稳她放回床上,缄默不语。
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都不如她要杀他这样的事实,更让他心寒。
房幽抓住他的手,面露茫然:“我是有病么?”
裴焉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偏走,并不看她。
忽地,门外传来通报,道是房鹤明到了。
房幽有些瑟缩——她做的这些任性的事儿,阿兄能因爱她护她任由她胡闹,但阿耶大抵是不许的。他为国为民,她到底是有些怕见到他。
裴焉扶住她,把她塞回被褥里,道:“闭眼,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