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这让我很难过。我想象有一天我在马克他们欺负他的时候,能够挡在他前面。在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甚至是这般许愿的。
然而,两个月之后,米凯尔服药自杀了。
我不断想起米凯尔死时的样子。
他蜷缩着身体,头紧紧抵住膝盖,像是婴儿躲在子宫。
仿佛不愿相信、不愿面对这个丑恶人世。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其实米凯尔自杀之前的那天晚上,我见过他。
我躲在一排排的储物柜后面,柜子刚刚被重新漆过,散发出一阵阵令人晕眩的油漆味。我听见马克说:
“SOB,你吃啊。吃啊!!!”
他正用脚碾过地上的汉堡,接着把那只脚踹在了米凯尔的腹部。伴随闷闷一响,米凯尔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好久都没能爬起来。
马克和他小弟们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映出,他们大声嬉笑。群魔乱舞。
我无法再看下去,夺路而逃。脑子里很满又很空。一路不停念着:对不起,对不起,米凯尔。
我想起一天前的下午米凯尔曾在图书馆兴奋地告诉我,他发现自己住的那个街区有个很好的汉堡店,牛肉汉堡特别好吃。
“我明天带一个给你。”
他跪在书桌上,眼里透着光。
马克踩在脚下的,正是一个牛肉汉堡。
米凯尔,是我的懦弱让你决心离开的么?
生而为人,我究竟是来这个世界鉴证什么?战争、歧视、流离失所的灵魂?!我们造出一大堆一大堆物质产品的同时,爱、美和灵魂却在无声消亡。在我们这个标榜生而平等的国家,却有一个又一个灵魂窒息而死。而上帝赐予我机会,展现那些高贵情绪的时刻,我却可耻地充当了逃避者,怯弱者。
原谅我,米凯尔,我是那个不作为者。虽然那个时候冲出去,我并不能打过他们,但起码可以和你一起被打。这样,你就会知道,这个凄苦的人世,起码有一个人,和你站在一起。
这里,并不孤凉。
原谅我,一年以后我才这样觉悟。米凯尔。
SOB,sonofbitch,母狗的儿子。他们简写了它,却忘了那个简写的意思是,低声哭泣。
我用手臂蒙着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而在米凯尔死的当天,我都没能这样放肆地哭,只是回家用被子捂住自己,咬着被角呜咽,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戴比,不要再自责了。米凯尔不恨你。别再哭了。】
Sin的声音凌空而至。这次我没有责怪他这样与我沟通,而是立即站起来,雀跃地四处寻觅声源:
“Sin!!Sin你在哪里?”
在我的大喊大叫中,一直弥漫周围的紫芒稀疏成紫色的薄雾,景色渐渐清晰起来。
气势磅礴的黄扑面而来。
竟是茫茫大漠。
太阳几乎是张牙舞爪地压在天空,热力把一切事物变得氤氲。汗还没来得及凝结就被蒸发。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子上,身子下面是Sin的外套,正因如此,我才没有被这炼狱一般的灼热烫伤。
但当我看见Sin的时候,寒意迅速贯穿了全身。
他浑身上下满是血痕,不少玻璃似的东西落在他脚下,上面沾满了血迹,更有不少还插在他双臂和双腿上,地上也都是被晒干的褐色血迹。
三人组中那个女孩儿已别过脸去不忍再看,红色皮肤名叫苏方的那个也握了拳,只有那个什么阿塞目露疯狂,不断激发出电流,把空中悬浮的晶片击打在Sin全身。其中一片径直插在他右胸,Sin的身体向后一个趔趄即将倒下,却被他自己生硬地拉回,低头平稳了一下呼吸,Sin昂首挑战一样瞪视着对方。
“你这个怪物!”电流男被激怒了,他大声叫,“苏方,再给我一些。快点!”
红皮肤的人犹豫了一下,神情复杂地举起双臂,天空中霎时凝结出大片大片的晶莹,像被神奇的手捉住的阳光。
Sin却只是笑,咬牙拔出刚才那块插在右胸的晶片,血水于是开闸一样奔涌而出,他指着即刻微芒流淌的伤处:“没有用的,他们为了不让我自杀死掉,制约能力的咒术里还加入了强制疗伤的成分。仅仅这样,是杀不了我的。”
苏方闻言震惊地看他,缓缓放下手臂。
如Sin所言,光芒漫过的地方,血流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阿塞见状发疯一样催动所有空中的晶片,携着电流的晶片流星一样纷纷向Sin击坠而出,远望像是湍流倒淌的银河。
“阿塞!!”苏方试图阻止他,但已来不及。吉儿捂住了眼睛。
我不能再看下去,跌跌撞撞向银河尾端的Sin跑去。每跑一步,沙子都伺机钻进鞋上的空隙,烫在脚心,我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摔倒爬起来摔倒再爬起如此反复地拉近和Sin之间的距离。终于,我伸开双臂,挡在Sin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