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生完全不符合自己原来对女生的认识,有深入研究的价值。但眼前,他只有将注意力集中到“变身”的店长身上。看着店长,他的笑意却更深了——“变身”?!这女生是不是美少女战士看多了?陈界第一次听人把“脱灵”(暗族从灵媒体内出来)叫做“变身”。
店长已瘫坐在地上,在他身旁站着刚才脱灵出来的,长着一身白色长毛的人形怪物。
季飔紧张地拉住陈界:“你的法器呢?”
法器?她真当他是新世纪福音道士?!陈界哭笑不得地转头看她一眼,见她一脸不安和恐惧,只好说:“我已经用‘法器’布置过了。”
“什么时候?”
“弹钢琴的时候。”
“欧。唉?”
季飔本想再问,却见怪物抬起了头。
颇为清俊的一张脸。极年轻的男孩的脸。
脸庞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几缕暗金色的发疲惫地散落在额前。一双苍蓝色的眸子,浸着无尽的悲怆。
他想抬起手,却感到丝弦一般的冰冷介质正笼罩四周,穿缚他全身,令他动弹不得。想起漂泊中的听闻,他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恰恰将女生护于身后,只比自己年龄大一点点的年轻男子:
“你是灵桥。东之理弦者。”
陈界皱了皱眉——这是谁起的诨名,像日货的名字。最终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季飔看出对面的“人”开始近乎疯狂地挣扎,因为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但他似乎已被什么不可见的东西牢牢捆住。四面突围。四面楚歌。只有鲜红的血从他全身各处不断流淌而出。
她拉着陈界的手不觉颤抖起来。
感觉到右臂上的振颤,陈界没有看它的来源,只是注视着面前的“人”轻喟道:“你从灵媒体内出来,就应该知道你逃不掉了,别给自己添加无谓的伤口。”
终于还是碰上灵桥了。
他知道,灵桥和灵媒是完全不同的异能者。如果说灵媒是明与暗的交流者,那么,灵桥就是暗的狩猎者。碰上他们,就意味着他偷来的旅程必须结束了。
本不相信,但现在,周身密密穿缚的银色弦线,连他微如星火的希望也一起绑缚了。
陈界感觉到季飔更紧地拉住了他的手臂,大概是眼前鲜血淋漓的“人”让她害怕了。却听她低低颤抖的声音:
“陈界,他不像坏人。能不能放开他呢。”
——他当然不是坏“人”。他是由人类转化成的吸血暗族,无数吸血鬼传说的真身再现。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家伙。刚才还吓得半死,现在就开始同情敌人了。
陈界有些无奈,却还是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原来是人类吧。”
——为什么?
什么都可以不要。
房前的树影婆娑。家中略显腥湿的味道。叫嚣着胜利的游戏同伴。邻家初恋的女孩子。
都可以不要。如果他只能选择一样——
那么,请让我的母亲幸福。
为了这个愿望,他可以让自己被贵族们所谓的正义左右,做白蔷薇足跟上不值一提的小刺;他可以不眨眼地看着敌人们的鲜血在视野中绽成火红的花,像他们胸前耀眼的红蔷薇族徽一样。
他都可以。只要在那之后,他可以有足够的钱,让母亲可以不再穿着破烂的粗布衣服,蹲在地上为别人擦去鞋上的赃物;在别人将钱扔到地上时,低头去捡,谦卑地笑。
然而,却在最后,以轻易夺走别人生命的姿态被别人夺走生命。
那一剑是从背后刺入的。刺穿他没有护甲的平民胸膛。倒下的时候,他看见自己喷涌而出的鲜血,还有那个持剑男孩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满是泪水,他哭叫:“你们害死了我妈妈!!!”
那男孩胸前有仓促缝上的红蔷薇。粗陋狰狞。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罪有应得。
但是,他答应了母亲,会在圣诞节回去。他那以为自己的孩子只是去当鞋匠学徒的母亲,一定还在夜里点着灯,等待着他归来的脚步声。
只是,他还没能拥抱等待了许久的她。还没能对她说,圣诞快乐,妈妈。
“我欠妈妈一句,圣诞快乐。”
陈界和季飔在空气中许久地静默后听见他低低的温柔声音,无限悲伤的声音。
几近覆盖全身的白色长毛也掩饰不了他瘦削颀长的身材。比起人类,更像野兽的尖利爪子上沾满了刚刚因挣扎流下的血迹。
不肯吸食人血而活,却又要活下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就只是因为那句圣诞快乐,你茫然追逐了百年?
陈界听专门负责吸血暗族的同伴说过,由人转化的吸血暗族,记忆会完全混乱。即使没有受到转化的影响,几百年的时间也会完全模糊他们的记忆。他很可能还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