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是不是早发现了…….其实我妈妈她——”
“西门!!!!!”
他听见李成在身后陡然一声大喝。与此同时,失坠感夺去了那声叫喝的尾音,眼前的光明如一匹绸缎,被迅疾抽走,徒留昏暗。耳际再响已是什么东西闷声断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则是背后和脖颈处的难言阵痛。
仿佛被恼羞成怒的大风扔进了回忆的洞底。
晕眩来袭。一个念头却在混沌中越发清晰,像扑面而来的一幅画。
对不起,夏尔。我是模糊感觉到了什么。
可是我不敢去看。我不愿承认。
不管这种能力是多么地令人难以置信。不管这种能力从何而来。
你能够转移伤口,是不是?
虽然我只见过你把别人的伤处转移到自己身上,然而,也有可能反过来吧?
你说是你杀死了你妈妈,是这个意思么?
西门微睁开眼,头顶的那道光芒里人影攒动。焦急的声音,慌乱的脚步,试探着扔下来的绳索。
然而这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
渐渐清晰的,是墓园里那个静立在自己母亲墓碑前方的女孩子,她的头发和衣服被雨水冲刷,紧紧包裹住她瘦小的身躯,羸弱如一株无助的花。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开始时,只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那个在刚刚懂事的时候,因父母离异而塌失了全部的信仰和倚靠的自己。照料她,就好像照料了那个咬着牙不肯哭出声的十岁男孩。
然而后来,他发现不是的。
她五岁时就已经历了这份无依和空落。离异后她的父亲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当她从未存在过。而她的母亲,为了自己的职称资历,或者只是为了忘却婚姻失败的痛苦,立即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于是,她被遗忘在已经丧偶的外婆身边。
所幸外婆十分宠爱她。只是这种幸福在八年后戛然而止。八年间,看望她的次数能扳着手指数出来的母亲,忽然来到她身边,对她说她有新爸爸了,让她跟自己走……
三年间他们相处的无数场景,无数声音,从他思绪中倥偬掠过。最后定格的是细细的肩膀。白白的皮肤。微抿的双唇。偶尔静下来望着窗外的侧脸,如同天蓝色的矢车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她很傻很笨,所以需要时刻保护。
夏尔,原谅我现在才明白,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
我只想保护你。一直,保护你。
阖眼的瞬间,他听见李成惊慌无措的声音:
“西门——”
无比遥远。
六
早上八点。风却冷得刺骨。
周围几个厅不时有哀乐响起。一拨人哭着离开,等在门口的人哭着进去。轮到他们,每人先门口领一朵白色纸花,别在胸口,风一吹,要掉了似的。
进了厅,李成站在友人区第一排,一个大男人,呜呜地哭着。李盈呆呆立在哥哥旁边,看到玻璃棺推入,停在大厅中央,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欲往遗体跟前扑,却被身后的同学们紧紧拉住。男孩女孩们的脸上,尽是悲戚。
玻璃棺里女孩儿静静躺着,似一朵睡着的水晶兰。
那是莫夏尔。
三天前西门在医院苏醒时,李杰脸上的惊喜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张皇无措,和即刻红了的眼睛。一阵天崩地裂的不祥预感让西门几乎无法撑住自己的身体,许久,他颤声问:夏尔呢。
半小时后,他在医院太平间里见到了她。
李杰在一旁哽咽:你昏迷的时候,夏尔一直在旁边守着。两小时前她忽然就不行了,连抢救都没来得及……医生说是心力衰竭…….西门,你不要……太难过。
而他早已什么都听不见了。
家人区只有西门一人。
哀乐响起。简短的悼词念完,就开始遗体告别。莫夏尔平素只有李盈一个好友,这时班上的同学却都来了,走过玻璃棺的时候有的偷偷抹眼泪,有的红了眼。李盈已哭得没有力气,被李杰揽在怀里,慢慢回到友人区。
西门缓缓走上前,停在玻璃棺旁。
躺在里面的莫夏尔,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黯淡失神,似蒙着一层经年的糖稀。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脉络。长长眼睫似绵软羽绒,遮住了原本灵动似水的双眸,再也不会打开了。
殡仪馆的人上前拉开他,玻璃棺被推进了隔壁的屋子。
再回来的时候,她已是沉重
黑盒里的一捧灰了。
葬礼一完,他打电话给系主任,申请把上次未完成的野外工作做完。
电话那头系主任说:
“西门……还是别去了吧。”
“让我把它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