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之后钟珩想起母亲的嘱咐和担心,觉得完全是杞人忧天了,因为他穿得太厚,零下几度的天,愣是给他穿出了零下四十几度的效果,坐下时厚厚的羽绒服包裹着厚厚的棉裤,别说长椅的凉温感受不到,连硬度都感受不到,和坐在病床上都没有两差。
长椅在塑胶小道旁边,一侧就是路灯,还蛮亮的。
雪落得缓慢,像覆在半空似的,不往下掉。
昏黄的路灯照射下的雪花更亮,更闪,更灵动,一片片飞舞在他头顶,钟珩怔怔地抬头看,直到一片雪花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冰凉湿润瞬间蔓延开,钟珩下意识闭了闭眼,待那股凉意散去,又复睁开。
他伸出手去等着下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落进他手里。
似是知道他有所求,雪片善解人意地优雅地迈进钟珩手心。
钟珩其实这次卧床只卧了大半年,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看过下雪了。
因为穿得太后,四周也无风,只有微微的阴冷,钟珩的掌心还是热的,但那片雪花还老老实实枕在他手里。
“这雪化得真慢。”钟珩颇为愉悦地出声。
蓉城这一次的初雪下了整整一天都没停,花园这边只有塑胶跑道上的雪被环卫清理了,其余的路还有一层不厚不薄的积雪。
钟珩在路灯底下坐了一刻钟,一边突然传来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他闲着也是闲着,便朝那边看去。
那道被光晃亮的雪道后面,一个女孩儿缓缓转着轮椅过来。
她两只手被冻得通红,还要自己用力转着压了一层脏雪的轱辘。
钟珩并未直接上前帮忙,毕竟是两个陌生人,他就算真心想帮,人家也不一定会信。与其助长人家轻信陌生人的心,不如动动嘴皮子。
“你怎么一个人?”
小姑娘明显没有体会到钟珩的良苦用心,直接将轮椅停在他面前,双手合十搓起来。
“我想自己出来逛逛。”小姑娘说。
钟珩不知道该会什么,最后无奈一笑,“你怎么什么都说?不知道小女孩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吗?你得说你不是一个人,坏人才会有所顾忌。”
“你是坏人吗?”
“……”
她怎么每次的关注点都在一个自己不能理解的地方?
钟珩只好叹了口气,像慢慢引导的计划也落空了,于是便问:“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小姑娘摇头,“不像。”
“为什么不像?”钟珩疑惑。
“因为……你长得好看。”小姑娘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如此不合理的。
钟珩失笑,“怎么长得好看的就不会是坏人,你可要当心些,有的坏人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专门坑你这种单纯的小姑娘。”
“可我觉得你就不是。”小丫头坚持道。
钟珩不明白她怎么如此确定,不过萍水相逢,他能帮算缘分,人家听与不听对钟珩来说意义都不大,钟珩兴致缺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对面的小丫头也兴致缺缺。
两厢沉默了许久,小姑娘垂下的头抬起来,“哥哥,我今天不开心。”
“嗯。”钟珩语气轻轻,作出倾听状。
“我考上大学了。”
闻言钟珩愣了下,这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刚十岁出头的样子,脸上的婴儿肥都没褪干净,最多也不过十五六。
女孩儿看出他的疑问,解释道:“我家里对我的学习要求很高,他们给我请家教,我跳了几级,现在在少年班。”
“那你很厉害。”钟珩点头夸赞道。
“我上了大学之后才发现,比我聪明的还有很多很多,我的同学也是少年班的,甚至有比我更小的,我考不过他们。”
她一提到这里情绪就有些低落,钟珩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得说:“那你也很厉害了。”
“可是他们不觉得!”小姑娘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只能看到结果,看不到我每天晚上要学到什么时候,同寝室的人下了课就早早回宿舍休息了,而我还要去自习室通宵!但排名还在后面,他们觉得就是我不够努力……”
她并没有直接说这个“他们”是谁,但钟珩觉得自己知道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她的痛苦不源自自己,钟珩开解不了她,即使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放过自己只和自己比才是最好的,但是控制她的人不懂,那么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钟珩只能选择沉默。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解放了?我还想,我死了会不会唤起他们一丝丝的愧疚。”
小女孩儿的声音里带着些颤,钟珩张了张嘴没说话,又听见她说:“我……我甚至邪恶的想过,如果没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