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位于北州哈尔曼冰川山脉底部,远远看去,甚至能看见绿色山脉之上的一点白色,那是终年不化的冰。
眼前是各种各样,抱著书本,成群结队来回穿行于各个教学楼之间上课的大学生。
我教学的那几批学生早就毕业了,这里的学生基本都不认识我。基本上看我一眼之后,顶多在那里小聊一会,不会把我当成什么特别的人。
只有零星的几个老师,在看我的时候,会偶尔地停下脚步,忘记眨眼。似乎想要上前辨认我,又怕认错了人。
我生活在曾经毕业和教学的学校,就好像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
它需要重新认识我,而我,也许,也需要重新认识它。
一个将死之人的日常,除了治病,他还应该做一些什么?
或者说,还能够做些什么。
在大学城漫步的时候,我在思考。
思考那些“末日最后一天你会怎么办”这一话题之下,底下的网友都是如何评论的。
有人说和平常一样睡觉,有人说彻底放纵自己,还有人说和至亲至爱的人在一起。
我并不擅长这些思考老气横秋的哲学问题。
这是当初的人小鬼大的无垢总爱问的。而不是我,我只会一些技术上的确切的事。
一思考这些子虚乌有,我就会开始头疼。
于是,我停下脚步,想问他。
想问无垢。
我可以随时提问他,甚至坐飞机出现在他的面前。
“三十年过去了。”
“我总得在临死之前,见他一面。”
北洲是秋天了。
梧桐叶是亮金的。
铺在水泥路上的时候,那金黄色,一如童年的银杏叶,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褪色回忆。
我的眼皮些许跳跃。
一股强烈的、突破理性的想法把我冲昏了。
那一瞬间,我头脑一热,就像是张无垢在七岁的时候,疯狂想见到……一个人,他的幼儿园的童年玩伴。
然后张无垢放学后去父母房间计算机,下载,飞信上搜索那个人的账号,结果意外发现了eye一样。
就是那样没有理由的想法。
——这件三十年前的事,我也知道。
我也知道的。
……
于是,我立刻走了回去。
不管不顾地冲着疗养院走了回去,把门锁上。
“smile,张无垢。”我再次把计算机打开。
画面中显示,他在吃饭。
他正坐在自己的餐桌上,吃着一人份的外卖,里面是土豆丝。
按时间算,是午饭。
我知道他不是很爱出去,连楼下的餐馆都很少去。他一直单身,没有给他做饭的人,自己也不会做饭。更不喜欢保姆出入他的家。
所以,他就一直这样凑合著饮食。我真担心他未来像我一样,但好在,他三餐都吃。
他的左手放在桌子上,拿着一个手机。
监控角度从上往下看,我能看见他的头顶,黑漆漆的,很蓬松,像是刚吹干的样子。
窥屏他的手机,我发现在刷社交软件,看一些当地的讯息。
其实,那一瞬间,我可以直接问他。甚至不需要通过eye的后台,只需要控制他的手机,告诉他我是smile就可以了。
这对我来说就是如此简单。
但是……
我不想以现在的身份,现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我是谁。
于是我装作普通网友的身份,发布了一则讯息。并让这条讯息出现在他的手机中。
我装作普通退休教授的样子,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我的现状,说我得了胃癌晚期,目前在大学城疗养院里居住,基本出不去。
并向网友提出问题,问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我似乎没有事情可做了。
因为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好像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此条讯息,刚发布一秒钟,就点赞过万,评论过百。
(当然,这都是我随手编辑的,但我知道无垢看不出一点异常。)
(嗯,他很笨的。)
(也很善良。)
(我知道他会回覆我。哪怕我只是一个显示屏之外不相干的人。
(他有很多惊人的奇思妙想。也许会说出,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
监控画面中,无垢在看到这条提问之后,果然放下了筷子,沉思片刻,开始开始打字。
而后,我这边手机收到了他的回覆。
zwg:“你说你曾经是大学教授,早就辞职,已经近十年没教课了。结果现在又回到这里当病人了,对吧。
“大学城里,基本不是老师,就是学生。
“既然以你的身体,肯定是不能再当老师了。那何不装成学生,去蹭课呢。
“去蹭你曾经教过的的课,这一次以学生的身份。顺便在课堂上,给你曾经的同事捣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