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没有机会出口,阿夜终于跑了。
他不单没有放下姜菡萏,反而将人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眨眼间就冲向前方密林。
姜菡萏只觉得人群与树林迅速倒退,火光瞬间变得遥远,正在对峙的姜祯与风曜猛然大喊:
“妹妹!”
“菡萏!”
声音转瞬远去。
姜菡萏:“…………”
阿夜进了山林,就像鱼儿进了大海。
哪怕是整天在山上巡逻的山卫也跟不上他的速度。
人声与火光起先还能缀着,箭矢时不时也能射到身后,但阿夜的后背就像是长了眼睛,他好像听得清每一支箭的方向,腾挪跳跃,总能避开。
渐渐地,火光落在了后面,跟不上了。
阿夜身上也沁出了汗水。
姜菡萏一声也没多出,手攀着阿夜的脖子,尽量支撑一点自己的重量,减轻一点他的负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彻底没了动静,阿夜终于停下来,单膝跪地,将姜菡萏放在地上。
他的动作非常轻,好像手里捧着的是一尊易碎的瓷器。
姜菡萏只见他的黑发一片湿漉,早已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与脸颊上。
“转过身去。”姜菡萏道。
阿夜听话地转身。
姜菡萏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被鲜血染红的整个后背,以及扎进右肩的箭杆。
她徒劳地掏出药膏,手指在瓷盒里刮了又刮,只刮出半指不到,连一道爪痕都涂不满。
阿夜还在喘息,失血过多,胸膛急剧起伏,他伸手要去拔肩上的箭。
“不要。”姜菡萏阻止了他,“箭上有倒钩,拔下来血流得更快。”
阿夜没听懂后面的话,但他发现姜菡萏的眼睛变得湿润,好像有雨水在里面汇聚成湖泊。
天色已经黑下来,她的眼睛却波光潋滟。
终于,眼睛眶不住那片湖泊,有水滴落下。
黑暗中晶莹透亮的一颗,阿夜伸出手,接住。
温热的。
他下意识尝了尝,咸咸的。
这是他从未见过、从未尝过的东西。
“阿夜,你要听话,你得听我的,才能活下去。”
姜菡萏抹去眼泪,好像重生之后,她变得爱哭了,这些天里哭的眼泪,比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但每一次流泪,都不是因为痛苦。
她的神情郑重,“我要你活下去。”
阿夜不懂,但阿夜点头。
姜菡萏起身,捡了一块石头片,以阿夜为圆心,画了一个圈。
她的头脑本就昏沉,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她头重脚轻,摇摇欲坠,尤其是右腿在行动间受了力,更加疼,她回原来的位置时,几乎跌坐回去的。
阿夜下意识想扶,但想到她的话,乖乖不动
姜菡萏赞许:“从现在起,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能离开这个圈,不能动。”
阿夜转头看了看这个圈,点点头。
“好。”姜菡萏微笑,“阿夜乖。”
阿夜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可能是因为虚弱,这个笑容不像以前那样明亮,却比以往的温柔。
姜菡萏心里面也很温柔。
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她在心里说。
四周寂寂,山风过境。
周遭是一片光洁的水面,已经冻成了冰,在黑暗中泛着冷冷的微光。他们坐的这块山石是山崖上延伸出来的,片片山石嶙峋如向着中心合拢的花瓣,他们所坐的位置就是花心。
整座石头仿佛一朵盛开在水面的莲花。
姜菡萏不由顿住了。
这里是……莲花台?
十二年前,她的父亲、母亲、姑母与先皇殒命于此,雪崩淹没了此地,连凭吊都无处追寻。
这一片在三山范围内,后来一起成为虞仙芝的封地,外人不得入内。
小时太小,对父母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更没有什么伤心,长大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来没有想过来看看。
此时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掌控着命运的大手将她推到这里,隔着十二年光阴,踏上父母的葬身之地。
随身的香囊里有两丸玫瑰香,姜菡萏掏出来用火折子点燃。
烟气伴着香气,袅袅上升。
这是一场迟来的祭奠。
阿夜乖乖地,一动不动,只是看着。
“阿夜,你有爹娘吗?”姜菡萏轻声问。
阿夜:“啊。”
“自然是有的,不然你从哪里来?”姜菡萏说着一笑,望着天地山水,轻声道,“我爹娘就在这里,我早就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但我记得我娘身上很香,是玫瑰香。”
那一夜葬身于此的除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两对夫妻、一个孩子,还有数不清的羽林卫、府兵、暗卫和宫人下人,粗略算来有近三百人。
人力在天灾面前何其渺小,再强的兵力再大的权力,到此都会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