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曜虽然暂时负伤,但对城门的进攻从未停止,搬石头的人群里很快只剩下孩子,因为女眷们要去照料伤兵。
皇宫中,宫人们奉太皇太后之命,将细布衣裳裁成布带,送往前线给将士们包扎——城墙上半数是只拿过菜刀的百姓,他们很容易受伤,纱布绷带供不应求。
太后与丽阳带着一群宫人,各挎着一篮子裁好的棉布,经过宫门。
羽林卫感动不已:“娘娘与殿下何等尊贵,竟亲自为我们做这些。”
太后笑道:“都是应该的,我们也做不了旁的。”
羽林卫施礼放行,太后带着丽阳离开皇宫,走过街口,太后把篮子往身后宫人手里一放:“哀家有些累了,先歇歇,这东西伤兵等着用,你们快快送过去。”
宫人们领命而去。
“有些累了”的太后目光灼灼,等宫人们走远,立刻拉着丽阳寻找起来:“花枝巷……我记得的,以前没当太后的时候逛过好几回……”
丽阳被她拉着,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
除了跟鹿长鸣去乐坊那次,她从来没有这样自己走过街头。可那次大街上热闹无比,乐坊里歌舞升平,而今街上店铺零落,行人匆匆,不时有人推着板车疾奔而过,板车上躺着伤兵,不知是死是活,鲜血沿着木板的缝隙滴落在地上,很快被暴晒下的石板吸干净。
街上已经很久没有清扫过了,到处都是看不住名目的脏东西,老天也不开眼,多日是未下过雨,到处都是灰扑扑的,风里带着让人难以呼吸的干热。
“对,就是这里。”太后拉着丽阳穿进一条小巷,小巷深处,一辆车在等着。
“鹿爱卿!”太后深情地唤了一声,鹿长鸣立刻从车里跳下来,先礼了礼,然后叹道,“臣……我就知道二位是金枝玉叶,不知道什么叫做破烂打扮,马车里准备了衣裳,二位快去换上。”
太后看看自己身上,全是棉布,一点绸子都不见,这还不够破烂?
但现在行事全指着鹿长鸣了,这孩子也乖巧,事事考虑得妥当,太后便拉着丽阳上车,片刻后,两人都换了一身粗布衣衫,肩头裤角还打着补丁。
鹿长鸣贴着花白的胡子,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趿着草鞋,端然一副庄稼汉子的打扮。片刻后,他驾着牛车离开小巷,向西门进发。
距离第一天开战已经过去二十多天,西门虽是叛军中军所在之地,进攻却没有其它三门那么频繁。风曜有时候还会放百姓出入。敬老王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停战之时进来的固然会有奸细,可同样也有运粮运药的人,还有他们派出去求援的暗探。
鹿长鸣身边堆着几只空口袋,扮演的就是进城卖粮顺便接妻女回家老农。
那道补了又破、破了又补的城门尚在守军的掌控中,他们对送粮的人格外宽待,没有多作盘问便放了行。
正中午,烈日当空,这样的天气开战,还未被敌人杀死,便已中暑热死。两边兵士都蔫蔫地在休整。
上一场作战时伤兵被换下来,能救的在墙根下包扎,救不了的用板车推回家等死。
包扎的女眷不知是想到自己的亲人,还是正在包扎的便是自己的亲人,一面包扎伤口,一面泪如雨下。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鹿长鸣低声交待:“银子在包袱里,坊册和路引也在。你们可以去找风曜,也可以去别的州郡过活。”
太后心说我们当然是找风曜。虽然宫里人人都说风曜是虞仙芝的儿子,但太后是不信的,太后觉得这肯定是太皇太后一党的阴谋,给她的宝贝孙子抹黑!
现在她的儿子不是昏睡就是发疯,她能指望的就只有这个孙子了。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风曜围而不杀,那是风曜仁慈,等着他们自己投降呢。她这个做祖母的若等到风曜打进京城才认孙子,孙子还能跟她亲吗?她这太后还能当吗?
“殿下,殿下?”鹿长鸣唤了两声,丽阳有些迟钝地抬起头,鹿长鸣有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再往前的路我不能陪您走了,您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
风曜故意网开一面,就是等着城内的人崩溃出逃。一个太后一个公主,风曜必会善待二人,以作表率,丽阳去了之后必不会受苦。
这场战事,风曜若赢了,为维持自己的皇家正统之名,丽阳自然是尊贵的长公主。
风曜若是输了,丽阳因病而浑浑噩噩,谁人不知道?全是太后带着她去投奔敌军,太皇太后仁慈,不会真难为丽阳。
左右都是活路,唯有留在宫中,万一城破,那便生不如死。
丽阳的眼珠子转动一下:“……你不跟我们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