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菡萏先拿出一颗糖,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嘴角还带着血,慢慢张开嘴,含住那颗糖。
香甜滋味,盖过所有痛苦。
姜菡萏揭开药瓶的盖子:“可能会疼,你要忍忍。”
伤成这样,任何药洒上去都会疼,而一疼,兽性必然大发。
但她已经死过一次,她分得清,谁会想要她的命,谁不会。
府兵们悄悄拔刀,戒备,但少年的耳朵太灵了,刀锋出鞘的声音根本瞒不过他,一看见雪亮刀锋他便低吼着弓起身。
“都出去!”姜菡萏喝命。
众人不敢不从,但也不敢放任,只在外头守候。
阿福急得跺脚,急命人去请姜祯回来。
屋内只剩姜菡萏和少年两人,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
姜菡萏上一世见过尸山血海的场面,却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人身上的伤。
伤口仿佛也有生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打开药盒,把药膏涂上去。
才碰到他脸上的一道鞭伤,“咔嚓”,少年咬碎了嘴里的糖。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姜菡萏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奇怪,她的脑子明明很清晰。
那道鞭伤从左额角直到右颊。
姜菡萏:“闭上眼睛。”
少年眼也不眨,仍然像看什么稀奇物件似地,盯着她瞧。
嘴里的“咔嚓”也没停,螺钿小糖盒就搁在他手边,他虽疼,但一点不耽误吃,一盒糖眼看着要吃完了。
听不懂人话真不是个事儿……
姜菡萏叹了口气,蹲着半日腿都麻了,干脆坐地上,手指沾上药膏,轻轻涂到他脸上。
手指还没碰到的时候,少年下意识闪了一下。
“药,这是药。”姜菡萏道,“涂了药,才能好,就不疼了。”
少年听不懂,但少年看得懂她的神情,人脸上的表情比狼多很多,狼就不会有她这样明亮的眼睛,眼睛里还有一种很柔软的神情。
当她的手指再靠近的时候,少年没有再闪躲。
比药先到的,是她袖间甜馥馥的香气。
和糖一样甜,又比糖更好闻。
他闭上了眼睛。
就像第一次跟着狼群去闻山间的晨雾、去闻飞鸟的残影、去闻走兽的留痕,去闻山林的风,去闻黑夜的月。
深深呼吸,鼻子将这气味的每一丝细节都吸入肺腑。
姜菡萏的手指沾过他的眼下、鼻梁、面颊。
她发现他其实有一张很好看的面孔,从眉峰到鼻梁,线条如山峦般起伏,像是刀刻出来的一样锋利深邃,和时下推崇的男子优雅阴柔之美完全不同。
闭着的眼睫出奇的长,比女孩子的还长。
稍稍梳洗打扮,就是个英俊的小郎君呢。
脸上的伤涂完了,轮到身上的伤。
他赤着上身,遍体鳞伤,肩胛骨像是蝴蝶的翅膀,支愣着突出。
人是瘦的,却不是削瘦,而是劲瘦,每一分保留下的肌肉都充满了力量,铁一样结实。
姜菡萏顺手涂下来,指尖沾着药膏抹过他胸前的一道鞭伤,不知是不是弄疼了他,他的身体迅速绷紧,眼睛猛然睁开,迅速望向她,眸子漆黑透亮。
姜菡萏的手顿在了半空,脸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她才发现,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接触到男人的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
救死扶伤罢了,管那许多做什么?
……
终于,露在外头的鞭伤全上好了。
但颈间的伤口却没办法上药。
她的手刚刚碰到铁圈,少年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铁圈本有锁孔,这样才能套上去,但套上之后,锁孔就被铁水浇死了——斗兽场的人根本没有打算放开他。
姜菡萏不敢用力,这么近,她清晰地看到了铁圈里的倒刺,深深地扎在少年的皮肉里。
太残忍,她几乎不敢多看。
“我会想到办法,一定会把东西摘下来。”姜菡萏低声,像发誓。
她起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少年“啊”地一声。
姜菡萏忍不住回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少年发出人类的声音。
“啊……”
少年举起一颗糖,那是盒子里最后一颗。
他把糖递向她,眸子漆黑明亮。
昏黄灯火照耀着那颗糖,在它身上隐隐透出光泽,把它照成了一颗琥珀。
*
姜祯收到消息,急忙离席,赶回别院,直往后院冲。
然后就见姜菡萏坐在顾晚章房门前的石阶上,身后是紧闭的房门。
“哎呀夭寿啊!快起来快起来!”姜祯连拉带抱,把妹妹从石阶上扶起,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铺上,才扶着妹妹坐下,又一次全盘点名,将跟着人的全部批评一顿,“人都死哪儿去了?一个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