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异于常人的强悍常常让人忘记他的年纪,郭俊此时才感觉,他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正是悄悄藏心事的时候。
那一整天阿夜都很开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单风端着脸盆进房,就看见阿夜躺在床上,迎着灯光,在看自己的手。
别院府兵多,号舍有限,他们两人一间。
“你手废了?”单风问。
阿夜抬起眼,冷冷地:“你可以当一个哑巴。”
“那你干嘛看来看去,都看了一整天了,上面开花了——”
单风底下的话全被堵了回去,雪亮的刀锋横在他的颈边。
识时务者为俊杰,单风举起双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阿夜看了看天色,翻身下床。
别院还在修建,姜菡萏目前住在木屋中。
从号舍前往木屋,要经过尚未完工的别院以及锁上了门的丹房。
这一条路有一段铺有青石板,有一段铺着碎石子,有一段什么也没铺,只是青草地,还有一段不时堆着石材与木材。
这是阿夜很喜欢走的一条路。
有时是阴天,有时是雨天,每一次走在这条路上,他的心情都很好。
经过丹房再走一段石板路,就到了木屋。
木屋在一株巨大的枫树下,枫红如火。
他抖开带来的毡毯,披上,靠窗下一坐。
后脑靠着墙壁,一墙之隔,菡萏就在里面。
风吹过,枫叶阵阵飘落,在地上、屋顶上,都落着厚厚一层。
他拾起一片枫叶,窗子里的灯光透出来,照在枫叶上,脉络清晰可见。
枫叶有五瓣,看上去像一只小小的手掌。
鬼使神差地,阿夜伸出手,和那片枫叶相握。
就像,十指相扣……
“吱呀”一声,窗子在头顶上打开。
阿夜反应极快,手猛地收回。
“阿夜。”
姜菡萏从窗子探出头,唤了一声。她已经梳洗过,头发披散着,身上带着浓浓的玫瑰香气,还有一股湿润的水汽,
阿夜猛地意识到,她刚洗过澡。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联想让他的脸迅速发烫。
还好,天色早已暗沉,她应该看不到。
但今夜月色很好,清辉如水,姜菡萏看见他一只手藏在身后,问道:“阿夜,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没什么。”
“没什么还要藏在后头?”
姜菡萏自从远离京城来到这里,整日只和丹炉为伍,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心情很好,“还不拿出来呢?我可生气了。”
这招最灵了。
阿夜慢慢起身,把手伸出来。
掌心里有一片枫叶,被捏成了一团。
姜菡萏轻轻一笑,拿起来瞧了瞧,问道:“阿夜,你天天这样守夜,是不是很无聊?”
阿夜认真道:“不会。”
她的头发垂在颊边,像一匹丝滑的绸缎,肌肤像是厨房里做出来的一种糯米圆子,白白的、软软的,并且他想,一定是甜甜的。
她眼睛清澈明亮,阿夜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比她的双眼更美好的东西,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她的身边更安乐,晚上能睡在她的窗外,他觉得梦都是甜的。
“等别院盖好了,我在隔壁留间屋子给你,这样你就不用睡在外面了。”
姜菡萏这么说着的时候,屋内传来苏妈妈清嗓子的声音,苏妈妈道:“小姐,那可不成,这要传出去像什么话?”
姜菡萏悄悄一笑,压低一点声音,向阿夜道:“不怕,在别院我就是老大,谁敢传,我们打死他。”
阿夜点头:“好,我来。”
包管打得死死的。
“到时候让阿风也搬过来,你们也能在一起。”
阿夜这次没接话了,脸上愉快的神情迅速消散。
屋子里的灯光正照着他的脸,姜菡萏瞧得清清楚楚,叹息道:“阿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一定对阿风好一点知道吗?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抱大腿越早便抱得越紧,我都是为你好啊!”
阿夜的眼睛垂下,嘴角紧抿。
姜菡萏一直有个希望,那就是阿夜和单风和睦相处,最好成为拜把兄弟那种。
这样,将来单风成为中兴之主,阿夜也能当个大将军。
这是多么好的前程。
苏妈妈在屋内催促:“小姐,该睡了。”
“知道了。”姜菡萏向内应着,然后交代阿夜,“记得啊,对阿风一定要客气些,千万不可以跟他打架知道吗?”
阿夜闷声闷气应了一声。
窗子“吱呀”一声关上。
关上了姜菡萏的眉眼,关上了姜菡萏的笑容,关上了姜菡萏的声音。
阿夜慢慢靠着墙根坐下,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好像都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