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
“正是。”悟尘的语气轻快,“这就是吴道子的真迹,《地狱变相图》。”
整面墙被绘成了阎罗殿,线条绵密劲挺,从下至上,描绘着仿佛挤压过的扭曲的回廊螺旋上升,连接一个又一个地狱。阎罗殿的柱子向内弯曲,远处的火焰向上坠落。一个罪人的影子反复出现在回廊之中。他没有五官,是匆匆勾画的游魂。他的舌头被拉长成一卷佛经,又被绑在人骨齿轮上,被碾压践踏,再被一次次推下深渊,肢体摔得粉碎,再活过来,去了最上面的回廊……
在画面正中央,一个巨大的剪影,线条有力,几乎要飞出墙面。一双眼睛清晰可见,双眉飞扬,凤眼威严,怒视众生。
而墙角处,藏在四散的火焰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临摹地狱场景,笔下所画正是观者此刻所见。
“地狱为轮回,”“松丹云”入迷地看着,不禁道,“大唐的画师,确实不俗。”
“画作就是如此,”悟尘感叹道,“不需语言的解读,而是如实反应人与当下、人与瞬间、人与本心,是人本身与宇宙本身的缩影。因此,只一眼,连你这个茀夜人也能看出画的好坏。
“我父亲的父亲曾是吴道子的徒弟。我的父亲亦是一名画师。据说,我父亲就是看了这幅画作,决心画出超越吴道子的地狱……”悟尘走回他身边,将蜡烛放在烛台上,屋里更亮了,“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在天仁寺认识了真正的松丹云,知晓了金身佛的存在,他下定决心,要放出三障尊,将世间化为地狱——只有亲眼见地狱,方可画出真正的地狱……”
“松丹云”“嗯”了一声,兴趣不大,又重复问了一遍,“还有一样东西呢?还差一样东西,我们便能了却你父亲的遗愿。”
“唔。”悟尘嘟囔了一声,盘腿坐下,双眼微闭,仿佛遁入虚空。
“松丹云”干瞪着眼,见他不再理会自己,便也闭上眼睛。
二人相对而坐。
等,等待亦是一种修行。
烛火忽的无风而动,只听“啪嗒”一声,一道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二人身后。
二人睁开眼,虽从没见过他,却都猜到了他的来意。
阿达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包裹,他打开来,里面躺着一颗淌着鲜血的心脏。
“好!太好了!”
“松丹云”大喜过望,跳起来一把上前,想从阿达手中夺过。
阿达一扭身,叫他扑了个空,开口道:“钱。”又将心脏伸到他眼前,攥了攥,“黑暗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松丹云”责怪地瞪了一眼悟尘,无暇与阿达争论,鼻孔里狠狠出了一道气,发狂一般抓起地上的包袱,从里面抖落出来镶宝石的匕首。他踢到阿达脚边。
“够不够?”
包袱里面又掉落出来一件丝质的长袍,“松丹云”颤抖着从内袋里面掏出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金锭,抛给阿达。
“够不够?!”
阿达这才满意了,收下金锭、匕首,接着,手向上一抬,把心脏往天上一抛。
“松丹云”尖叫一声,滑倒在地,一手接住了心脏。再一回头,阿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松丹云”呼吸急促,颤抖地捧着这颗心脏,跪在佛台前,却没有立刻将它放置其上。
他转头对悟尘道:“你来。”
看不出一丝情绪,悟尘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心脏,放置在佛像前。
他身后,“松丹云”已从袖口里摸出了牛皮包,从里抽出一只极细的柳叶一般的小刀。
刀光一闪,他往悟尘的后背刺去。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刀尖还未近身,悟尘已经往一旁躲开,撞倒了烛台。
“哐当”一声,烛火全熄灭了,烟尘四起。
二人周旋在黑暗之中,谁也没有说话。
借着微弱的月光,“松丹云”捕捉到悟尘的轮廓,朝他飞扑而去。可他根本动弹不得,已经被人从后面死死地缠住。
碧波仙人不知何时出现,双臂勾住他的腋下,将他死死锁在身前。
“师父!”
悟尘点点头,也从袖口抽出一根银针,干脆地刺进了“松丹云”的脖颈里。针孔处立刻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松丹云”挣扎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碧波仙人松了口气,将他拖到墙角,和老和尚的尸身一起放好。
“师父,你真是料事如神,幸好你安排好了,让我叫那狼人先进来,我守在门口。”
悟尘没答话,将烛台扶起来,再次点上蜡烛,屋内复又明亮。
“东西齐了?”碧波仙人这才看清佛台上的东西,大喜,“恭喜师父!贺喜师傅!大事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