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想应了卯便离开,却不想主簿见他来了,立刻请他到鸿胪寺卿张仁甫处。
张仁甫正端坐于中厅堂上,穿深青色襕袍,束一条玉带,年近五十,长方脸,蓄灰白长须。案几上堆放各国国书,正与几名译语低声交谈,见杜月恒进来了,挥了挥手,几人便退下了。
只见他眼下乌青一片,想到他素来与杜家交好,平日对杜月昇又多有器重欣赏,想是同样因兄长之死悲痛惋惜,杜月恒不禁眼眶一热,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
张仁甫抬起手来,示意他走进一点,开口先道:“月恒啊,节哀顺变。”
杜月恒回了礼,又寒暄安慰几句,问到家中父母情况、丧仪准备等等,杜月恒一一答过。又说到目前这案子由神策军调查,张仁甫才说回正题道:“方才神策军的来过了。”
“神策军的来干什么?”杜月恒脱口而出。
“你这话说的,神策军的来,自然是查案。”张仁甫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继续道,“说是月昇的尸身在天仁寺附近发现,查案的便走访了天仁寺,据寺中高僧所说,当日确实见过月昇,为的是鸿胪寺的一桩公务,只是公务机密,他不可告诉神策军。因此,他们才从天仁寺找来了鸿胪寺,要问那公务的缘由。”
杜月恒这才反应过来,一拍额头,只怪自己愚笨,情急之中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原是茀夜国使者此次为和谈而来,此事为机密一件,朝中所知之人本就不多。茀夜又专程请来一位高僧,带来珍贵西域典籍、各式法器、佛家造像,打算在长安开坛讲法,与大唐高僧交言辩经,以作为和谈手段之一,示好大唐朝廷,以求西域战事安宁。
但圣人如今不喜佛法,朝堂之上对和谈一事态度也不甚明朗,因此佛法交流一事同样推进缓慢,只鸿胪寺中张仁甫、杜家兄弟等几人知道。
杜月昇死前前几日,经几番斡旋,才终于得到圣人首肯,选定天仁寺为道场,同意茀夜高僧设坛开讲。
“这便是了……”杜月恒喃喃自语道,兄长当日定是为了此事前去天仁寺,回家途中遭此毒手。
思忖及此,他抬头一看,张仁甫也盯着他看,说道:“神策军专门问起了天仁寺公务为何事。我只道确为机密,无可奉告。他们又问了有多少人知道此事情况。我倒是没有告诉他们具体什么人办理此事。但他们若有心,在鸿胪寺中稍作打听,便可知一二。”
杜月恒问:“神策军这是怀疑鸿胪寺内有人参与其中?”
张仁甫不答,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杜月恒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适才反应过来,难怪张仁甫要专门提起神策军查案一事——
定是神策军怀疑兄长因为鸿胪寺公务被害。
而此事机密,知之之人甚少,恰巧杜月恒便是其中之一。
杜月恒冒出一身冷汗,先行了个礼谢过张仁甫,又苦笑道:“先是大理寺,又是鸿胪寺被牵连了进去。”
“哪里的话。”张仁甫又压低声道,“若因此延误了与茀夜和谈,才算是真正牵连了鸿胪寺。”
杜月恒不语,只盘算着找个理由先行离去,恨不得立刻拔腿往天仁寺查个清楚明白。
张仁甫似看穿他,又道:“月恒,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兄长留下的担子,我思前想后,鸿胪寺内能堪重任的便只有你了。”
杜月恒震惊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刚做出一个“不”字的嘴型,只听张仁甫又语重心长道:“月恒,杜大人已与我说过了,你忧心兄长的案子,大理寺的友人又被陷害入狱,正是急着查清案情的时候,但如今,圣人已将案子移交至神策军手上,虽是如此,七日之内不能破案,又将交还大理寺,可这鸿胪寺的事情耽误了,那就是置大唐的安危于不顾……月昇之死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在朝堂之上借题发挥,和谈之事失败,那你兄长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
一听他这话与自己父亲的无异,杜月恒一个脑袋变作两个大,搜肠刮肚,想出几句辞令拒绝道:“是张大人抬举我了,我到鸿胪寺时间也不长,论才能不算出众,比我起兄长,更是差得远来,只怕是不能担此重任……”
张仁甫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仍是循循善诱:“月恒,算是看着两兄弟长大,对你二人才能、品性和脾气都有了解一二,如今情况紧急,一是天仁寺社坛讲经之事不可再有拖延。二是鸿胪寺内,能信任的人不多。现如今虽是你在明,他在暗,如今也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才只能将此事交予你来。”
杜月恒张了张嘴,知道张仁甫这不是夸自己,而是眼下别无选择。又一转念,若是自己如今已被神策军盯上了,贸然再前往天仁寺,必然是打草惊蛇,更引得注意。但若借了鸿胪寺公务的由头查案,或许又能顺利几分,便深吸一口气,与张仁甫深深谢过,算是应下了这一桩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