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才人浑身一颤。
她似乎不知身后有人跟踪,此刻颤颤巍巍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紧张至极的侧脸。
数日不见,韩才人瘦了一大圈,颧骨突兀,眼窝凹陷,看起来十分憔悴。
她衣着凌乱,发髻也只简单梳着,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此刻她怀中紧紧抱着个襁褓,那是周宜妃亲自给大皇子做的,针线粗糙,却满含母爱。
因着大皇子身体孱弱,所以外出行走,奶嬷嬷都会用襁褓裹着他,怕他吹风风寒。
姜云冉看不到大皇子的脸,只能看到他头上露出一角的虎头帽,猫眼石做成的老虎眼睛炯炯有神。
韩才人看到是姜云冉,倏然笑了一下。
“是昭仪娘娘啊。”
姜云冉没有说话,她放松姿态,站在不远处看着韩才人。
两人之间隔着小巧的石亭,不怕韩才人出手伤人。
韩才人抱着大皇子一动不动,她满面愁苦,眼瞳颤动,看起来都有些癫狂。
“我不想伤害大皇子。”
韩才人说着,甚至往前走了半步。
“你看,大皇子无事。”
随着她的动作,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一角侧脸。
姜云冉眼神一闪,她重新看向韩才人,声音放缓:“韩才人,你把大皇子交给我,今日事我可以替你守口如瓶。”
听到这话,韩才人忽然流出眼泪。
她一边哭,一边笑,看起来狰狞极了。
“你救不了我,救不了我,”韩才人神情癫狂,“我已经办错了好几件差事,他们不会让我继续活下去的。”
姜云冉心头一紧。
韩才人居然是“他”的人。
不是被幕后之人煽动,动了心思想要上位,也不是被逼无奈,只能投靠。
从一开始,韩才人就是“他”的人。
这一点,无论徐德妃还是周宜妃,两人都不知情。
这宫中无人能知。
而此刻,韩才人居然把事情就这样告诉了姜云冉。
为什么?
姜云冉看向韩才人:“你是故意吸引我过来的,对吗?”
韩才人面容扭曲,眼泪不停滑落,她的哭声苦闷又无助。
无声胜有声。
她的沉默给了姜云冉回答。
姜云冉叹了口气:“既然你故意引我前来,定是有事相求。”
“你别伤害大皇子,我可以保证,你无论求什么我都能做到。”
韩才人站在光明里,可她却依旧觉得冷。
明明已经是春日,阳光却如同被蒙上一层琉璃,永远照不暖她的身体。
“你救不了我。”
韩才人满脸悲苦,她说:“从一开始,我的命就是被人设计好的,我一点选择都没有。”
“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从小吃了那么多苦,才终于站在了长信宫里。”
韩才人似乎交代遗言那般,她深深看向姜云冉:“主人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这是韩才人第三次强调生死。
对于生,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
今日所为,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只是按照指令行事。
或许,对于她本人来说,她根本就不想伤害大皇子。
可她没有办法。
韩才人的眼泪扑簌而落。
她说:“我引你来,只是想告诉你。”
“我不是坏人。”
“我从来,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韩才人说到这里,忽然一扬手臂,襁褓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姜云冉和紫叶下意识要去接。
趁着这片刻功夫,韩才人转身前奔,决绝跳入引胜溪中。
噗通一声,溅起惊天水花。
她决心赴死。
————
引胜溪溪水很深,迂回曲折,与长信宫外的金水河相连。
这是宫中难得的活水,因此池水清澈,流水潺潺,里面游鱼悠闲自得,便是到了冬日时节也只薄薄冻上一层冰面。
可恰好也是因为溪水很深,往日里也发生过宫人落入池中,未能救回的惨剧。
因此御花园的宫人多会水,就是为了出事救人,不再有意外发生。
但这里位置偏僻,百花园一侧恰好有宴会,故而引胜溪此处便没有宫人值守。
一切巧合叠加在一起,造成了韩才人落水自尽之事。
她自尽非常决绝,没有给自己任何生还的机会,义无反顾跳入溪水之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生死之与她,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姜云冉和紫叶当时正要去接襁褓,没有注意她的动作,等她落入水中,水花惊天,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紫叶紧紧抱着襁褓,她嘴唇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还是强自镇定说:“娘娘,得赶紧叫人来。”
姜云冉垂眸看着不停翻涌的溪水,和渐渐没了踪影的韩才人,忽然说:“我记得你不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