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比每一个遇害者的家庭背景、职业、住址,甚至他们的活动轨迹。
他坚信一切并非偶然,但是这个规律是什么?
董护士继续领着他们穿过草坪,一边走一边介绍。
“西贡专科疗养院和总院区完全不同,这里除了重症患者,还收治一些特殊的犯人。”
“精神病人犯罪嘛,总归和正常人不同。”护士语气微妙,没有再往下说,但眼神已经道明一切,这些人像是握着免死金牌。
“奇怪,刚才还在那里的……”护士站在草坪边缘张望,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
突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过来。
程星朗反应极快,下意识挡在祝晴面前,在对方即将跌倒时,稳稳扶住他的手臂。
中年男人抬起头,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谢谢哥哥!”
他的声音粗哑,语调却轻快地上扬,说完便赤着脚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病服下摆沾满草屑,在风中摆动。
“他……”祝晴望着那道背影。
“他让我们叫他冬冬,精神分裂。”护士习以为常道,“听说小时候要照顾五个弟弟妹妹,从来没当过一天孩子。现在倒好,整天追着人叫哥哥姐姐,活得像个三岁小孩。”
草坪中央,冬冬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和一队蚂蚁说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趴下来,用手掌托起一只迷路的蚂蚁,将它送回自己亲手挖出的洞穴,完成这个动作之后,满足地拍了拍手。
“他那些弟弟妹妹呢?”
护士扯了扯嘴角:“一个都没来过。听说从他正式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家人来看过他。”
忽然,程星朗的脚步顿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祝晴注意到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臃肿的身影。
“她就是潘梦。”护士也望向长椅的方向,“怎么跑那儿去了,连我都没注意到,还是你们警察的眼力好。”
湖边的身影就是林汀潮的亲生母亲,如今化名潘梦的冯凝云。
祝晴问:“她平时和谁走得比较近?”
“她很少说话的,还真没见她和什么人有过交流。总是一个人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说她跳舞?我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跳舞。也许舞蹈对她而言,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吧。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真的想象不出,以前是一位舞蹈家。”
祝晴和程星朗缓缓向她走近。
从前在舞台上尽情旋转的芭蕾舞演员,腰肢不再纤细,足尖不再绷紧,优雅的颈部线条也变得浮肿,看不出丝毫昔日的影子,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睛在抬眸瞬间,还依稀可见一丝灵动。
“你还记得自己的女儿吗?”祝晴站在一步之外,轻声问。
女人仍旧望着远处,对这个问题恍若未闻,双眼无神地望着远处。
就在祝晴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一道闷闷的低语声传来。
“她……”她转头,对着祝晴笑,手指在唇边比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气声说道:“她已经不会受苦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祝晴,只是身体往后靠在长椅的靠背上,轻轻哼着歌。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不再沉默的天鹅观察者,那位见证人——会是她吗?
是她知道林汀潮已经遇害,所以说出“已经不会受苦”这样的话吗?
他们折返护士台,护士长查过记录后明确地表示:“整整二十二年零六个月,这位女士从来没有离开过明德精神康复中心,一天都没有。”
“最早时,潘女士的父亲和丈夫会结伴来探望她。”
“自她父亲离世后,再也没有人来过,她先生每年定期结算费用。”
“女儿?为了保护孩子,家人们应该也不会提起这里住着她的母亲吧……”
“Madam,其实不用太在意病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生病了,说话颠三倒四,不值得深究。”
有关于林汀潮案子的线索突然中断。
而程医生此行还带着另一个目的。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平静的湖面、整洁的走廊,以及紧闭的病房门……用视线丈量着西贡专科疗养院的每一个角落,偶尔,程星朗会停下脚步,确认着什么。
祝晴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催促。
因为她知道,曾经的案子对程医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星朗终于收回目光:“走吧。”
“走吧。”祝晴点头。
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
而林汀潮的母亲仍在长椅上轻轻哼着那首古老的摇篮曲。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