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翻过身来,嬴政就会用手轻轻把她拨回去。
就这样翻过来,拨回去,乐此不疲。
小扶苏也很执着,每次被拨回去都不气馁,还是会努力翻过来,冲着父王咯咯直笑。
直到后来,小家伙终于恼了,最后一次翻身时,她皱着小眉头,冲着父王“啊啊呀呀”地叫嚷,像是在发脾气。
嬴政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勾起,还是照例把她拨了回去。
这下扶苏不理父王了,安安静静地躺在案几上嗦起拳头来,嬴政静静地看着她,却见小家伙嗦完拳头,又开始尝试把白嫩的小脚丫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
嬴政皱了皱眉,伸手把她的小脚从嘴里拉出来,可扶苏马上又塞回去,嬴政再拉出来,如此反复几次,最后扶苏生气了,突然蹬了蹬小腿,攥紧拳头,“啊啊呀呀”地抗议起来。
“还叫?啃脚还有理了?”嬴政干脆展开一卷竹简盖在扶苏肚子上,小家伙想抬腿,却被竹简压着,怎么也够不着脚丫。
试了几次都失败后,扶苏急了,猛地一使劲,不料竹简边缘划伤了她的腿,白嫩的皮肤上立刻渗出一道血痕,扶苏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嬴政脸色骤变,急忙掀开竹简把女儿抱起来,看着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他手足无措地轻轻摇晃着,却怎么都哄不好,这时,赵殷在殿外适时询问:“大王,公主可是饿了?要叫乳母来吗?”
“不必。”嬴政眉头紧锁,继续轻拍着哭个不停的扶苏。
扶苏哭得小脸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嬴政一时情急,瞥见案几上摆着的荔枝冻酪,立刻用银匙舀了一勺,轻轻递到扶苏嘴边。
“吃。”简短的一个字,仍透着威严。
扶苏抽抽搭搭地张开小嘴,舌尖一碰到冰凉甜润的冻酪,哭声顿时止住了,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小舌头一舔一舔的,吃得津津有味。
嬴政见她安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朝殿外沉声道:“赵殷,去取祛疤的药膏来。”
不一会儿,赵殷恭敬地奉上药膏,嬴政接过,指尖沾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扶苏膝盖上的伤口处,看着那道刺目的红痕,他眸色骤暗。
小家伙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疼,但嘴里还含.着甜滋滋的冻酪,倒也没再哭闹。
嬴政看着她白嫩肌肤上那道红痕,心里一阵自责,可面上却仍端着威严,“脚有什么好吃的?冻酪不比脚强?”
扶苏哪里听得懂,只知道父王喂的东西又凉又甜,便满足地咂咂嘴,甚至冲他弯着眼睛笑了,嬴政见她这副模样,不自觉地皱起眉:“还笑?你没阿母了还笑。”
谁知话音刚落,扶苏的小嘴一瘪,眼眶瞬间又蓄满了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听懂了似的。
嬴政一愣,心里诧异,才这么一坨,竟然能听懂话?
他不动声色地又舀了一勺冻酪递过去,扶苏抽噎着含.住银匙,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却已乖乖吮吸起来。
烛影在殿中轻轻摇晃,将帝王难得柔和的轮廓投映在梁柱上,他机械地重复着喂食的动作,目光却渐渐失焦。
怀中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与记忆中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容渐渐重叠。
同样的眉眼,一个泛着健康的红晕,一个却永远失去了血色。
扶苏咿呀着去抓他手中的银匙,小手拍在匙沿上溅起几滴冰水,这鲜活的模样让那天的记忆愈发刺目,大郑宫殿里氤氲的血气,稳婆颤.抖的双手,还有娮娮永远闭上的双眼。
玄色衣袖下的手臂突然绷紧,连带着喂食的动作都滞了一瞬,扶苏不明所以地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父王紧绷的下颌。
六个多月,扶苏出生六个多月。
她死去,也是六个多月。
案几上的灯火剧烈摇晃起来,映得他喉结重重一滚,手里的银匙冰凉,就像那天娮娮逐渐冷却的身体。
他猛地闭了闭眼,将某种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咽了回去,再睁眼时,又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只是握着银匙的指节,已然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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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曦微露时分,下早朝后,嬴政踏着朝露回到帝丞宫,推开殿门的刹那,异样的寂静如冷水般浇在他心头。
往日这时,总能听见扶苏咿呀学语的稚嫩声响。
“公主何在?”他声音低沉,指节已然扣上腰间剑柄,玄色朝服下的肌肉绷得发紧。
殿*内侍女们齐刷刷跪伏在地,谷玉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大王...华阳宫...华阳宫一早来人将公主接走了...说、说是怕扰了大王朝议...”
铮——
定秦剑出鞘的寒光划破殿内昏暗,剑锋擦过地面时迸出几点火星,嬴政眼底翻涌的杀意让跪伏的侍女们瑟瑟发.抖,却不敢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