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微微颔首,吕不韦顺势伸手欲抱,嬴政略一迟疑,还是将孩子递了过去,这时吕不韦注意到扶苏颈间挂着个金灿灿的物件儿,上面刻着个奇怪的符号,是简体字“福”字,可他并不认得,便问嬴政:“这是何物?”
“李斯在扶苏百日时所赠,说是长命锁,可保平安。”嬴政解释道。
吕不韦眉头皱起,这金锁样式古怪,上面刻纹更非六国文字,正思索间,嬴政适时转移话题:“仲父急信让寡人前来,所为何事?”
吕不韦手上不停,解下腰间玉佩系在扶苏衣襟上,闻言动作微滞,随即笑道:“进府再说。”他抱着扶苏转身入府,边走边逗弄:“李斯那金子多俗气,还是本侯的玉配得上我们小公主,是不是呀?”扶苏被他逗得手舞足蹈,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嬴政跟在后面,望着吕不韦抱着扶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眉头微蹙,思绪却飘回两月前。
那时,他刚刚灭掉魏国,楚国、燕国、齐国闻风震恐,三国自知难以独抗强秦,竟不约而同地将主意打到了已被罢相的吕不韦身上,这位曾经执掌秦国大权数余年的相邦,若能请去他国为相,或许能借其才智和威望,抗衡秦国铁骑。
于是,三国使者纷纷潜入洛阳,暗中求见吕不韦,并许以高官厚禄,言辞恳切,吕不韦虽一一婉拒,可那些人却赖在洛阳不走,甚至屡屡登门叨扰,此事很快传入嬴政耳中。
嬴政心中冷笑,他比谁都清楚,吕不韦绝不会背叛秦国,可那些使者纠缠不休,宗室大臣亦频频上书,称吕不韦恐生异心,嬴政虽不屑一顾,却也烦不胜烦。
最终,他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吕不韦,信中言辞冷峻,质问他“君何功于秦”,并命他即刻迁往蜀地。
这封信,他故意让人散布出去,为的就是让那三国使者死心。
可嬴政没想到,吕不韦收到信后,竟立刻回信一封,只简单写道:“请大王亲至洛阳一叙。”
嬴政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位曾经的大秦相邦,他的仲父,究竟想说什么。
此刻,吕不韦抱着扶苏走在前面,笑声爽朗,仿佛全然未将那封冷言冷语的信放在心上,嬴政盯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异样。
吕不韦,到底在盘算什么?
进了府邸,吕不韦挥手屏退左右,待屋内只剩他们三人,才缓缓开口。
“两年之内连灭三国,其余三国震恐。”吕不韦轻拍着怀中的扶苏,语气平静,“你将我遣往蜀地,表面上是斥责,实则是想断了他们的念想,免得他们再来烦扰我这把老骨头。”
嬴政沉默不语。
吕不韦笑了笑,继续道:“政儿,我亲眼看着你降生,看着你从襁褓里的婴孩长成如今威震天下的秦王。”他顿了顿,眼中浮现几分欣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见嬴政仍不答话,吕不韦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我过几日便启程去蜀地,绝不让你为难。”
嬴政这才抬眼看他,嗓音低沉:“仲父——”
吕不韦摆摆手,打断了他,转而笑道:“你和扶苏难得来洛阳,不如在我府上住几日再回咸阳?”
嬴政沉默片刻,终是点头:“也好。”
吕不韦眼中笑意更深,低头逗弄怀里的扶苏,神情慈爱。
三日后的清晨,嬴政的车驾准备启程返回咸阳,临行之际,吕不韦亲自捧来一套装帧考究的竹简,沉声道:“按照你的意思,全书都做了修订,特别是机械篇,专门请墨家弟子重新编撰过,你带回去,务必一观。”
嬴政沉默地接过竹简,指尖在光滑的简面上停留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眼怀中安睡的扶苏,转身登上马车,厚重的车帘在他身后无声垂下。
晨光中,吕不韦的身影立在阶前,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慈祥的笑意。
车驾缓缓驶离洛阳,可行至半途时,原本安静的扶苏突然嚎啕大哭,任凭乳母如何哄劝都止不住。
嬴政眉头骤然紧锁,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再联想到这几日吕不韦反常的态度,顿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赵殷!立刻折返吕府!”
然而终究迟了。
当车队匆忙赶回时,吕不韦已饮下鸩酒,阖目长逝,案几上唯余一封帛书,墨迹未干。
“愿大王以天下为重,勿以老臣为念。”
马蹄声急促如雷,碾碎了驰道上的寂静,待嬴政冲进吕府时,府中已是一片缟素,吕不韦安静地躺在榻上,面容平和,仿佛只是睡去。
扶苏的哭声突兀地刺破空气,小手攥紧嬴政的衣襟,眼泪浸.湿玄色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