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在极痛的时候,连眼泪都会带血吗?
铜镜里映出个破碎的影子。
浴桶的水永远洗不干净她的身子。
她发疯似的搓着皮肤,指甲划过的地方泛起一道道红痕。
锁骨处的咬伤见了血,温水浸上去,刺痛顺着神经一直爬到太阳穴,水面浮着的花瓣粘在手臂上,像一块块剥落的皮。
“去叫李侍医。”娮娮的声音哑得不像话,“现在就去。”
不久,侍女将熬好的避子汤递过来,避子汤盛在碗里,映出她绝望的面容。
侍女欲言又止的表情在雾气里模糊不清,娮娮夺过药碗仰头就灌,苦味从舌根漫到眼底,激得她又掉下泪来。
药汁太急,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流进胸.前尚未消退的指痕上,像给那些淤青文了刺。
半个时辰后,胃抽搐着绞紧,仿佛要把那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驱逐出去。
晨风吹动帷帐时,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小腹深处泛起隐痛,不知是药性发作还是别的什么。
一直到晨光惨白地爬进窗棂,娮娮仍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
她的膝盖抵着胸口,双臂死死环抱着自己,像是要把这副破碎的身子揉进骨血里重新锻造,指甲在手臂上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因为所有的痛觉都在昨夜耗尽了。
涣散的目光扫过殿内陈设,凌乱的床榻、翻倒的案几、冰冷的墙壁...
总之,哪里能放得下她,哪里就是对她施暴的刑场。
殿外响起脚步声。
娮娮猛地一颤,直到听到那脚步声并不属于嬴政时才稍稍松开咬破的唇。
关左踏入内殿时,他看见了满地狼藉,看见了床褥上干涸的痕迹,也看见了娮娮脖颈上的掐痕和咬痕。
女孩像一尊被暴雨打碎的瓷偶,每一道裂痕里都渗着绝望。
“赵正勇他...”关左的叹息沉甸甸地坠在地上,“他派人刺杀我,又对嬴政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换成其他任何人都免不了一死,更何况这还是在人命如草的战国,不是在咱们现代,在这里,触怒龙颜本就是必死无疑。”
娮娮只是眼睫动了动,瞳孔里凝着两潭死水。
“韩非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划,他是想除掉我和韩非。”关左叹了口气,“嬴政貌似也都知道,他欣赏韩非的才能,所以赵正勇注定难逃一死,你...别因为他的死太伤着自己。”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不知过了多久,娮娮终于抬起眼皮。
“关叔叔。”娮娮的声带像濒死的蝉翼,只能发出最微弱的震颤,“我想回家。”
第78章
帝丞宫外,悠长回廊在正午的骄阳下泛着刺目的金光,关左的脚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拖着无形的枷锁。
他万万没想到,娮娮竟然把嬴政子嗣惨死的事情也全盘托出。
眉心拧成一道深壑,关左正沉浸在这骇人的思绪中,前方忽然传来玉石相击般的沉冷嗓音,是刚下早朝回来的嬴政。
“关左。”
抬头望去,嬴政在十步开外的廊柱旁,玄色朝服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暗芒,少年君王的面容却平静得如同深潭。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连衣袂都不曾晃动分毫。
关左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曾在无数个深夜设想过这一幕,当这个骄傲的帝王得知自己血脉相残的宿命时,该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可眼前的少年君王只是这样站着,面容沉静,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
关左暗暗松了口气。
是啊,他可是嬴政,不是那些轻易就会被情绪左右的凡夫俗子。
更何况,帝王家的残酷,嬴政比谁都明白。
“大王。”关左恭敬行礼。
嬴政稳步走来,步履沉稳得仿佛方才听到的种种都与他无关。
他在关左面前站定,声音平静,“寡人已下令废除逐客令。”
少年君王的身形挺拔如松,就连关左都不得不仰头相视。
阳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又莫名心惊,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更藏着关左永远读不懂的思绪。
穿廊而过的风卷起两人衣袂,斑驳的日影在他们并行的身影间流转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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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嬴政踏着月光回到帝丞宫,殿内烛火幽微,娮娮早已蜷缩在被褥中沉沉睡去。
侍女们已将满室狼藉收拾妥当,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旖旎又压抑的气息。
嬴政缓步走近床榻,被褥下那抹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如瀑青丝散落在枕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嬴政静立片刻,终是坐在榻边,轻轻掀开锦被一角。
月光透过纱幔,清晰地映照出女孩颈间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猩红的指印、泛青的咬痕、暧昧的吻痕,像一幅残酷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