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单独蹲入一角落案几,在那角落四处抹酒,才从医箱中拿出各种怪模怪样的瓶罐药粉,对着我那几小瓶的血开始鼓捣。
我拿手帕压着被扎了一针的臂弯,对那角落看得目不转睛,深觉震撼。
雾谭江湖事知晓得多,给我介绍:“传说墨门弟子查病,都是这样。一向比望闻问切准确。华卓是墨门大弟子,相信这次定有进展。”
约一个时辰后,华卓鼓捣完毕,来与我说病情。
他说,他用目下医箱里有限的几种药材,在我血中查出两种毒素,分别叫什么什么和什么什么,都很偏门,需要等他回师门取相应的解毒药材;另还有些异常,也需要用师门的条件进一步探查。
言而总之,他还需取我几瓶血走,将来回一趟墨门专门配置解药。
我欣喜地听出言外之意:“华神医的意思是,此毒有解,而且能解?”
华卓毫不犹豫地骄傲点头:“刁钻些而已,待我回师门后配出解药,不在话下。”
而后华卓细细盘问过我平时习惯、饮食用药,听我说每日看八个时辰公文,拧起了脸。
他说,他回师门配解药再回来需要半年,这毒会逐渐浸入血髓,要想延缓毒发,我必得多加休息、不可忧思动怒,否则一旦毒发,只有一个月内服用解药,才有命活。且毒发后即便解毒,身体机理已伤,我此生十年都难长。
送他走前,我奉上两锭金子,他不接;改成一锭银子,他才接了。我记起云藏张榜之事,问:“华神医入京,可要去揭榜为陛下看诊?”
华卓道:“正是,我明日便入宫见陛下。”
我想了想,决定提醒:“陛下近来沉于用丹,华神医万莫在御前对此事置喙;另外,似方才两度向我取血的行为,实在危险,也千万莫向陛下照此索要。”
华卓不解:“有病治病,对症方能痊愈。若陛下有病,我为其治好,也是造福天下呀。”
我向他深揖:“君心难测,我的话,请华神医一定听进去。”
他这种治法我是不介意,可云藏,不好说。
华卓嗯啊几声,算答应下来,收拾东西,又被雾谭夹带着送走了。
华卓没有开药,只让我注意温养。我晚上照旧喝着之前大夫开的苦药。
雾谭蹲在我房梁上,我喝药,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喝完,他目光才稍微没那么炯。
用完药后我便熄了灯,提着被安详躺下。胸前没遭个人压着,果然舒坦许多。
却也……寂寞很多。
闭上眼,便想到并不是很久之前,我还满心欢喜地在这张床上拥着我曾以为可终生爱护的人。我曾以为我们都是,对彼此倾心相待的。
若真能得到墨门的解药,治好身体;若我余生不止剩这几年,可以不必受困于方寸之中,还有广阔世间与天地……
我是不是真的该放下了。
我睁开眼,对房梁上道:“雾谭,我突然觉得你说得很对,不能淋淋漓漓不清不楚,何况这里的事情都挺没意思的。等我治好,我将来想去草原上跑马,去泰山看日出,不想再在京城里做大奸臣了。”
天地广阔,或许慢慢就把爱不清恨不下的人忘了。
雾谭凉声道:“你前两天还说封我做将军,变脸这么快。”
我说:“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又对展开新生活充满了期待。”
雾谭更加幽怨:“你的新生活就是吞了我的将军位?”
我说不过,选择不再说,闭眼。
最后我依稀听见黑暗中他道:“新生活也不错。”
但今夜我睡着,总觉得心中十分地慌。次日上朝,拿笏板站在殿中,也不曾觉得安定。
直至下午在尚书台中批着公文,消息传来,我那不安定终于落实。
华卓被云藏杀了。
理由是弑君谋逆。
他为云藏诊病,直言不讳道出丹药使陛下外厉内虚,绝难长久,并提出要取血断症。云藏且依了,他查断完毕又要检查云藏周身上下,说陛下内腑恐有恶瘤,如若为真,必要将其取出并仔细养身,丹药绝不可用。
云藏于是问他,神医打算如何取出?
华卓道,切开皮肤,沿脉挖出,再重新缝合。
然后,那个昨日还活蹦乱跳、鼓捣一堆瓶瓶罐罐给我查病、不肯收金子只肯收银子的悬壶济世的青年,午时便被推出皇宫,就在宫门外被砍了脑袋。
消息传得飞快。还说,期间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三殿下讽了华卓几句,要求将其赶出宫外。但陛下更进一步认为华卓要害自己,于是直接杀了华卓。
晚上回府后,雾谭面黑如墨,知道我在宫里消息灵通,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完,他第一次都没心思盯着我喝药,一拳青筋暴起,砸在我卧房中那根掉漆的倒霉立柱上:“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