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何欢的眼中蹿出浓烈的火:“你这算是承认?”
我垂下目:“臣当年,认识柳邵的时候,他就在为山阳公求死。臣怜惜他一身惊才绝艳,自作主张延缓行刑时间,本想通过救他来换他一颗心,不想山阳公比臣手快,先写下了罪己诏。山阳公用天下换他活命时,我便知道,我那一见钟情再无可能。”
我说:“可臣没想到,山阳公待柳邵不好,甚至动辄施以私刑。柳邵因救命之恩,对山阳公死心塌地,臣无论如何都劝不走他。所以臣才想,若能让柳邵喜欢我,他跟我走,就能离开山阳公。我当年追求他,不过是为着让他愿意挣脱桎梏、重获自由。殿下,这才是我前些年纠缠柳邵的根本原因。”
云何欢听着,定了容色,仿佛真当故事听了进去:“噢,这样。那后来?”
我道:“后来殿下来到臣身边,臣为与殿下厮守,就去还扇子,了结这段情。臣只是留了个口子,说他有需要可来找臣帮忙,仅此而已。所以山阳公病危,柳邵才会来找我。”
云何欢眯起眼,又对我笑:“秦太傅,你怎么不自己想想,你这个故事可不可信。”
我从来都晓得没人信。我追柳邵追得人尽皆知是真,现在却说追他是为了救他,不沾多少感情,这种鬼话,谁会听?
胸腔里又在疼,我略略捂住,尽量不流露,继续说我的真话:“殿下觉得臣的故事不可信,那殿下自己呢?起初殿下心里如何看待的臣,请问殿下是要自己讲,还是臣来讲?”
他退了一步,笑容僵住。漂亮得让我一眼溺进去的桃目里,竟浮过慌乱之色。
我说:“殿下起初,对臣极尽殷勤、投怀送抱,是想以最快速度拿下臣,好去跟大殿下耀武扬威,好报复他,让他嫉恨。臣说得对吗?”
第36章 如放
云何欢没答,也没动,脸色却白了。
我往前一步,看着他,凝着他,这张一向纯然天真、口舌讨巧的脸:“殿下,请你回答我,是也不是?”
他被我逼问,还是没动。可面色已完全苍白,眼神闪烁晃荡。
“殿下这神情,亦算是承认。”我向他抬起手,“臣犹记得,臣认真与殿下表剖真心时,殿下有些犹豫。如今我想清楚,殿下在犹豫什么了。殿下犹豫的结果便是跟七年前一样,在臣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利用自己的可怜、利用臣的怜悯,心安理得地享用臣的爱意,让臣对殿下死心塌地,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也学他笑起来问:“臣是枚棋子,还是个物件?请问臣是什么,殿下,臣究竟算什么?臣在你眼里,是否……仅是个寄托憎恨的工具呢?”
那时,我满脑子照顾他、养好他,种种忸怩,自作多情,是不是在他看来,有趣又可笑?
我一手邀向他,静等他的回答。
云何欢面色渐渐不惊惶了,他说:“那只是一开始,一开始是又如何?难道太傅心里面,对柳邵就一点鬼都没有?我们明明是一样地烂,太傅如此道貌岸然,是非得和我比个高低吗??”
我忽然就觉得,这一个月求全、这半年重逢、这六七年来与他过过的日子,都挺没意思的。
我深纳了口气,静静道:“柳邵此事,朝野目光都凝在臣的选择上。臣会以殿下大计为重,绝不节外生枝,让人告诉柳邵,臣自顾不暇,拒绝帮他。”
云何欢眉目舒展:“这还差不多。”
我接着说:“然后殿下想试着做什么,都随殿下去吧,臣如今是实在……没有心力再整日揣摩殿下心思、伺候殿下了。”
他脸色微微一变:“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抚住心口,耐住痛,道:“臣的意思是,臣的尚书台,还请殿下,再不要来。”
云何欢一瞬间浑身僵住,几乎直愣成一座雕像。他看着我,连眨眼都没再眨。
我无话可再言,错开他欲出屋,好放各自一个清净。可他却在错肩时反扒住我手,我一时走不动。这时雾谭却踩点般从外面拐入,手里还端着方盘,盘中一碗苦味氤氲的药。
他作为影卫,过去并不做这些。似乎,有点刻意,似乎听够了墙角,有所意图。
我捏着下巴,肃然起敬。雾谭的心思一向难猜。
他不看抓着我的云何欢,将药往我面前递:“喝。”
我存疑,现不是喝药的时辰,没接。
云何欢问:“等等,秦太傅,你生病了?”
雾谭冷声:“是。三殿下,你可想知道,他为何要告两日假回来休息,为何又要喝……”
我了然,雾谭这是想趁热打铁,给我把事抖落干净。我撒开云何欢,一把捂住雾谭嘴,对后面说:“殿下,臣偶染风寒而已,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