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出房门时,觉着背后异常发痒。回望一眼,云何欢果是在别过身,偷偷瞄我,但神色还未看分明,他一下又转回去背对着我了。
我将三把曾经恬不知耻找柳邵画的折扇翻出,均带上,再出发。
今日城南行宫中气氛格外不同,侍从肃穆,行色匆匆。
柳邵依旧在中庭里做事,看着相对利索,似乎最近没受伤。然这次他是在对着个炉子忙活,炉上置壶,气味苦闷,是在煎药。
他周围并无侍从驻足,侍从都在往后方殿里来去,只有个衣着还算富贵的十一二岁小少年,帮忙给炉子扇着火,那正是他和危玥的养子危韶。
柳邵抬目见我,继续忙着翻书简配药:“秦太傅,我今日没有什么空,太傅自便。”
我观这情形,看出:“柳丞相,山阳公生病了吗?”
柳邵低着头:“嗯,天气渐凉,他总不好好穿衣,风寒害得厉害,只能卧床。”
原是没力气了才未折腾柳邵。那本太傅倒盼着他天天生病。
我又问:“你怎么亲自煎药?可以交给下面去做。”
柳邵道:“侍从我不信任,太医的药方我也要自己检查过才行。这种时候他入口的东西我必须亲自经手。”
这时,后方殿里传出一声裂响,似是碗盏砸碎的声音。柳邵听见,眉头都没动:“小韶,看来咱们又须给你父皇再煎一壶了。”
危韶扇扇子都带火气:“他到底要砸多少次……”
我在旁侧耐心静候一个时辰,终于等到柳邵进屋三趟后,再没听见碗盏被砸的声音。他也眉目松和地出来,到我面前,叫人上茶,并打算邀我入座。
我制止了,道:“柳丞相,我不想多寒暄,也不会对你多作纠缠。我仍旧只想问你一句,是否愿意离开他跟我走。”
柳邵叹息:“秦太傅今日也不会得到不同的回答的。我不愿,我想留在这里陪他。”
我说:“但今日,将是我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不会再有下次。柳丞相依然坚持,对吗?”
柳邵微怔,半晌,勉强牵起嘴角:“那,秦太傅要好好对待那位曾经喜欢过的人。”
两年,这段追逐的结束就在这样浅淡的几句话里,而且临到此时,我还丝毫不觉难过。明明我前段时日还整日拿着竹画折扇,作些茶饭不思的形容,明明满京城都传遍了我秦不枢思慕山阳公的枕边人。
我亦沉沉地松出一口长气,截下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兜。
这里面,装着那三把折扇。
我起初追柳邵时,可比现在上脸,当着危玥的面求柳邵给我扇子上作画,以作相思。那时他看了危玥几眼,似在询问可否,而危玥冷笑了几声,点了头。
之后这三把扇我换着用,每日带着从不离身,逢人便表诉深情。我以为危玥对他差、我却对他用情如此之深,这样就能打动他,让他离开这座桎梏。但做戏就是做戏,真不得。柳邵如此聪慧,怎么看不出。
我将小兜交上前:“柳丞相,此物原样归还,你随意收回处置,我不能再留。”
他接过,展开看了看,说:“我会将其烧毁。”
我又道:“以后我再不会来,但之前我对柳丞相的许诺依然作数。你这里需要任何帮助,或你自己想通打算离开,都可以派人找我。我仍会全力帮你。”
柳邵颔首得很轻:“好。”
其实两年多来他从未向我要过什么,都是我在烦扰他们两人生活,他这声“好”,怕只是对我一句安慰,让我莫要多想,聚散随心。
回去路上,我见着有西凉商人在路边售卖西域宝石首饰,金铃珠链之类,轻摇作响,本想云何欢爱戴,给他选两个。然再一考虑,他是要登基的人,戴这些成何体统,喜欢也不准戴,他还是得多喝羊奶多吃肉。
于是我找西凉商人合计,定下了长期供我秦府羊奶羊肉和佐食香料的单子。完成这些后本太傅感到十分满足,才打道回府。
云何欢没有出房门。
从窗户望进,他正在窗边案几前很鲜有地、完全端正地坐着,一手执笔一手按着古文书简,貌似在极认真地研学。我没见过他这种认真样,于是悄然多观察了一刻钟。
这一刻钟里,他这种脸色严肃、眉头轻拧的认真状态,始终维持着。手中书简翻都没翻过,笔也没落下去写任何字。
我就站在窗前。
确认他是在走神后,我突然出声道:“臣不在,殿下也如此宵衣旰食,野心勃勃,这叫臣以后怎么把殿下捏在手里呢?”
云何欢骇得一悚,转过来,一脸惊魂:“秦……太傅,你去看柳邵这么快?现在午时都没到。”
我躬身,看他一字未写的空白:“若不早些回来,如何见得着殿下神游墨海,在心里誊抄文章和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