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见到的柳邵,是在中庭树下,他被三个侍从看着坐在案几前,在抄书。
我本大松了口气,以为这些时日终于危玥没折磨他,走近一瞧,却见他两手十根手指的指节都红肿还渗血,尤其是小指,已生生折了。
危玥竟给他上了拶刑。
第11章 踩船
柳邵眉头紧凝,额边渗汗,手连笔都拿不稳。我上去就将笔抢过:“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他见我坐到对面,竭力笑了笑,点着案几上许多竹简与纸张道:“陛下……要我给他抄《上林赋》,三遍。”
我急道:“你手成这样,还抄这种长文?”
柳邵垂目,手指发抖地从笔架上另取了一支笔,艰难蘸墨:“陛下听说,民间有夫妻以抄此篇长文作定情信物,就要……”抽了口气,“要我效仿。没事,我快抄完了,这已是第三遍。”
他顶着这样一双手,竟已抄了两遍还多。我见他还要落笔,径直将他手腕拿住,拿稳,拿死。
“跟我走。”我注视着他的眼,认真道。
柳邵低垂眸光,未答我,只手腕上有些挣扎,他还要抄。
但这两年他身体被折腾得越来越差,这手腕捏着,都没有云何欢的结实。我还不敢往他湖色衣袖里手臂上多捏,里面不知叠了多少旧伤,只能拿着这。
如此僵半刻钟后,柳邵总算开口,却说:“秦太傅,放开我吧。我马上把第三遍抄完,就能休息了。”
我不放:“柳丞相,我真的很不明白,他能以江山换你活命,理应对你深情无限,却又如此苛刻待你,你竟也甘愿被他欺辱。你们过成这个模样,到底是为什么?”
我就差贴脸问,他危玥哪里好,值得这般。
柳邵静然看向案几边角,我也跟着看过去。那里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片黄叶落在了他抄好的《上林赋》上,风一过,黄叶又卷到了地上。
他不言,我便继续:“你感念他抛弃江山救你一命,因而留在他身边,我也可以理解。但他如此对待于你,你受这几年罪也该抵了。你跟我走,不一定就要和我在一起,你今后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会依着你给你安排好。”
柳邵还是静着,不答。我问:“所以,今日也还是不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问题,他答很快,静然且淡然:“不愿意。”
意料之中。
我松了他手:“好吧。”顿了顿我又道,“柳丞相,我最近找回了我年少时喜欢过的另一个人。”
柳邵没再写,将笔搁下,捂住自己的手:“恭喜秦太傅。那我这里,秦太傅要少来,别让人吃醋。”
我道:“可你过成这样,我也放不下你,我每日做梦都想带你走。”
柳邵叹气。
我继续说:“所以,若哪日你想通了打算离开山阳公,或有什么别的需求、托付,都可以告诉我或派人找我。”
柳邵又不言。他总对自己不好回答的事情十分沉默,像心里万千愁绪,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捏出深情语气,以表明我此话分量:“见你第一眼时,我也是沦陷于你,兴许那时,我沦陷的程度不比山阳公在月旦评上惊鸿一瞥少。为这一眼,你可以让我帮你任何事情,我必全力以赴。”
柳邵终于微微颔首,算是答应:“好。”
云何欢还在家等我,也不知睡醒了没有。我嘱咐过厨房,若他睡醒了,早膳要丰盛准备,尤其是西域羊奶要有,多给他补一补。
我站起身走出几步,柳邵忽然在身后道:“秦太傅,我知你可惜我此生此世皆已荒废,才对我如此牵挂。其实,你没有任何牵挂的必要,因为我此生此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将来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我回身答:“好。我等柳丞相的答案。”
今日来这,也是白白走一趟。
骑马回府,因想着枕边突然多了个要养的人、这人还在那保持身材不爱吃肉,想着我得盯着他吃,甩鞭子扯马辔急了些,路上掀了个菜摊,还赔了银两才回去。
到门口,又见着先到的雾谭悠悠叹气,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模样。
我思索了一下,似乎照雾谭视角,我先是气冲冲将打砸烧的云何欢抓到卧房,一夜未出,等到清晨出来已怒气全无神清气爽,不仅丝毫不计较云何欢打砸烧、还让管家怎么怎么仔细给云何欢准备早膳。弄完这些,休沐日还照旧去找了一趟柳邵。
我觉得不能再不解释:“昨晚我只是与三殿下交心谈事。另外柳邵那边,我也只是照旧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并还跟他老实交代我身边有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