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好。但你也得答应,人的一生很长,在那之后,莫要想不通,再被我给绊住了。”
我说这话,雾谭眸中闪过一丝亮色,只是他转眼便瞥向别处,掩盖掉了:“知道。这江山,我会替你那陛下守一辈子。”
我掐着竹简缝隙,想了想再说:“另外,去北境一路十分颠簸,三天之后,容我命人备好最舒适的车马,在雍门外送你走吧。”
雾谭瞅了眼宫城方向:“这可很容易让你那陛下接着误会了。”
我忙道:“不会,便仅是……朋友和兄弟,以礼相送都应该的。”雾谭面色依然紧凝,对此并无松懈下来的意思,我便开个玩笑:“我以前就送过云知规北上,还和他在雍门外饮酒,难道我与他能有什么可误会的吗?”
雾谭轻叹了声:“既如此,随你的便。”
随我的便,也不知这话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让人心里头悬着。我再三强调三日后辰时雍门外见,硬逼着雾谭勉强点头,方才离去。
回到宫城寝殿,已是入夜。我将这卷奏疏在案前展开,一字一句如实地与云何欢讲清了雾谭的意图,种种来龙去脉。
其实避免误会,我完全可以装作还不晓得雾谭对我的心思。但一个谎总要用无数谎去圆,就像以前,我总怕着何欢知道了毒酒之事会担心,独自强撑,最后反而令他与我渐行渐远,我们共同对对方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如今看来,唯有真诚相待,才再不会出嫌隙。
云何欢听完,二话不说,拿过朱笔立刻批了。
他把奏疏递给我,认真道:“以前云昭府上有一辆极宽大舒适的马车,现收在国库里,雾谭哥一定要走的话,我把这个送给他赶路;而且三天时间,我们还可以给他准备一份很丰厚的行囊。”
于是奏疏从尚书台发下去后,我们便行动起来了。
我挑了几件锦缎做的厚衣厚斗篷厚鞋,两顶颇为挡风的毡帽,贴身衣物也多备十几件新的,又去武库找出最锃亮的战甲、最利的横刀。
云何欢准备了种种京城才有、又能放比较久的点心小吃,由于我们都不清楚雾谭口味,印象中似乎喂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便都带了两样,鼓满一大堆。
另还有不少想到就抓来的东西。比如,专门拿个陶罐装了一抔新泥,如果雾谭思乡可以抱着思一思;笔墨砚备了新的,南方进贡的,方便他写奏疏上奏;还有少不了数百两银和百两金,本可以更多,只是再多就不方便拿了,且他也未必会接受,不如以后慢慢寄过去。如是等等。
第二天的晚上,内侍将这堆东西分门别类捆好了,真是巨大两包。
云何欢兴叹:“我半包都拖不动……雾谭哥是自己走吗?多让几人装箱抬着,一起送去北境,会不会更好?”
我摇头:“雾谭去北境是从军,由奢入俭,若阵势过大,会不够亲切,在谢将军那边,难以体现虚心从军的决心。这里头加起来估计有我的人那么重,但无妨,雾谭拿得动的。”
云何欢目光诡异地瞟向我,好像在想某些与我有关的不大好的事情,渐渐流露委屈,笃定点点头:“这倒是。他力气的确大,抱你……这么重的东西,一捞就走了,我追都追不上。”
我缓缓地疑惑:“?”
他溜开:“我……再去挑点吃的!路上不能把雾谭哥饿着!”
不多时,云何欢又找来几包糕点蜜饯、一些诸如核桃船之类占空小的玩物,蹲在两大包行李边,往缝里塞。也不让寺人帮忙,只亲手装,边塞边偶尔回头看看我,对上一瞬目光,慌忙又转回去,继续吭哧吭哧往包裹缝里塞东西,力图使行李再大一圈。可以说是在非常费劲地表现。
以前我以为说清楚我和雾谭的关系,就能让他心里头松和,谁知……这下无论我怎样看待雾谭,何欢此事上谨小慎微的态度,八成是改不回来了。
这些弄完,他又跑到案前,翻出一张信纸,仔细展平。我看着他这行为,问:“陛下还要写信?”
云何欢比划着局促道:“我觉得雾谭哥,嗯,应该不喜欢我送他走,但我又有话想给他说。”
我步近,坐在他身边抚摸他头发:“陛下这就瞎担心了,你一起去送,雾谭也会接受。不过臣觉得留信在行李里也很有必要,算作一个惊喜,陛下请写,臣帮陛下掌眼。”
云何欢提着笔,纠结皱眉,一会看我一会看信纸,半晌都不落字。
我极尽真诚:“臣就小小地瞧一瞧,不吃人。”
云何欢考虑良久,一拐身子跟我背对,将信纸挡在袖下,才开写了。我不信邪,抻直脖子从各个方向瞧,结果都被他敏锐察觉到,全给我挡住,一丝缝都不漏给我。看看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