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头也不抬地撕掉一张药单,往柜台上一放,“啪”一声,激得游辞浑身一震。
“就这些?”女人笑他的反应。
游辞嘴角动了动,没答话,只轻轻嗯一声。他站得笔直,但老板娘的眼神从柜台后扫过来,“你腿咋了?”
游辞立刻说:“没事。”
老板娘又看他几眼,装好药,用塑料袋扎了个结,递过去时还絮絮叨叨:“还要降温呢!这几天别往外跑了。”
游辞默默接过药袋,付过钱后朝外走。
“把门带上!”
门缝合上的一瞬间,冷风立刻钻进衣领,直往骨头里灌。
真让人难以相信,这居然是清晨。
冬天真的要来了。
街道上渐渐忙碌起来,学生背着书包跑向街角的校车,家长骑着电动车载孩子急匆匆地穿梭在人流中。早餐摊的蒸汽在空气中氤氲,豆浆和油条的香气裹挟着冷冽的风扑向游辞。他提着药袋站在台阶上,看着世界井然有序地运转。
他应该醒了,游辞估算着时间。
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寒风中消散。
鞋底压过湿润的地面,他被裹挟着向前,与匆匆的人流融为一体。
走着走着,还是只剩下他自己。
老式居民楼的墙角积了灰尘,空气里有股陈旧的潮味。
游辞扶着楼梯扶手,脚步沉缓地往上挪。
每爬几层,他就得喘几口气。楼道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电视的背景音似乎也扰乱了他呼吸的节奏。
他被时间困在这里。
会好起来的,游辞告诉自己。现在不一样了。
大概是昨夜的亲密感还在,他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乐观。
其实早上睁开眼,他就知道外面很冷了,窗户是雾蒙蒙的冷色调,随着冷风呼呼作响。
但身后是暖的,竟一时以为是春天。
因此花了很久才彻底清醒——昨晚……昨晚!
光是压抑强烈的羞耻,就耗尽他所有力气。更别提身体哪里都不对劲,他很庆幸先醒来的人是自己,立刻决定逃得远远的。
很奇怪吧?明明满脑子都是身旁的人,却不想见他。
但临走前,他发现了对方还在昏睡的原因:闻岸潮的身体是烫的,脸色也发白,很可能生病了。
顷刻间就改变了主意,游辞打算快速去趟药店。临走前,一瘸一拐的他听到床上传来摩挲的声响。
——应该是醒了。
再次来到门口,他站定发呆。十分钟后,敲门的指尖依然有些颤。
门很快打开。
游辞朝后退几步。
他眼神在躲,只看见闻岸潮的腿,以及怀中抱着的衣物和床单,似乎正要处理。布料上隐隐可见些许污迹——他知道原因,脸上几乎绷不住。
闻岸潮微微侧过身。
于是他就这样挤进去,里面好暖和,眼眶都跟着发热。
刚刚的乐观通通长着翅膀飞走了。留他在原地,接受着亲密到生疏的巨大冲击。
门关上后,闻岸潮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去了阳台,随即传来洗衣机运转的嗡嗡声,伴随着布料甩动的声音,偶尔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像是某种节奏感,将屋里的沉默击碎。
隔着玻璃门,闻岸潮朝游辞的方向看去。
身体的疲惫感让他不适,额头隐隐发热,被一层潮湿的热雾包围。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也知道——清晨,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一个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如果他认识游辞的朋友齐天,多半会赞同那句“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双性恋”。凡事他极少设置明确的界限,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习惯把复杂的事情归于简单: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存在意料之外的一切可能。
然而,这种可能性像一扇门,虽偶尔敞开,但也总有某些地方,他本能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跨过去。
比如昨晚。
说来,都是那个二代不厌其烦地与他灌输那些念头,清醒的时候不以为然,但是加上酒的催化,那些早被屏蔽在外的声音竟然回荡在脑海深处……半梦半醒间,一定是错了。
游辞依然低着头,等候在原地。
直到看见闻岸潮的影子朝自己的方向投射,他才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说:“退烧和感冒药。”
没有回应,他抬起眼。
实在说不上来闻岸潮那是什么眼神,毕竟没敢多看。
闻岸潮接过来那袋东西,世界从此刻被上了发条,四周的一切变得生动且快速。游辞感到很不适应。
塑料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闻岸潮开始咳嗽,游辞听到他问:“去买药了?”
声音。他的声音。
和昨天晚上不同,很冷静、克制。游辞却满脑子都是那时候的声音,那种贴在耳边的、很轻微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