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感到闻岸潮非常的陌生。如此陌生的人还与他隔着一条鸿沟,他跨不过去,在这边急得团团转。
而且,最要命的是——似乎只有他想跨过去。
闻岸潮告诉他:“我没在意。”
游辞有点接不住这话,有气无力地想找个新话题:“你是不是对建筑感兴趣?还有摄影……”
闻岸潮沉默着,喧嚣钻入话筒,带来令人眩晕的感受。
游辞渐渐呼吸不畅,他有种极不愿意面对的负面预感。
闻岸潮大概是“嗯”了声,那种模糊又敷衍的态度。随后他道,“先挂了,有事。”
游辞下意识说了声“好”。
电话就此挂断。
他在这头心脏突突跳,空着眼神沉默。闻岸潮在那头和老周连夜改预算、谈判、清算,多次出入政府和银行部门。
这种时候,当老板的都没心思处理情债。
闻岸潮挂了电话,老周在车里煲电话粥,她的态度可差劲多了:“没时间,说了没时间就是没时间。你别烦我了。”
电话那头的男生说:“没烦你……但你这几天连个电话都不给我,以前明明天天视频。”
老周听了更烦:“行了行了,挂了。”
她挂了电话就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中间不忘吐着烟圈跟闻岸潮吐槽:“还让我哄他,我现在有这功夫哄他?真是把他宠上天了,敢跟老板要情绪价值。”
闻岸潮坐到这没素质的主身边,面无表情摇下车窗。
这阵子,他们几乎没怎么睡过囫囵觉。
东打听,西盯人,跟律师泡成一锅粥,终于把闻兆那摊子事捋了个大概。
判决结果比最早的预估好一点,但也好得有限:无期徒刑,个人资产一并冻结,公司体系塌得干干净净。
至于他们这边——
切割是切割了,账也翻了,手续也走了。但资产流动像咬了牙齿的破水管,能撑着,却捂不住渗出来的窟窿。
核心合作方一个个见风使舵,投资人也开始撤,眼下短期还能咬牙顶着,长远一点?想都别想,新项目就别谈了,先活着过冬。
话虽如此,做生意的人都已经习惯大起大落。只要人还活着,就不算多么糟糕。
老周这个老烟鬼,吞云吐雾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开口:“外头的人说得难听,说你和你爹一丘之貉,只不过手干净点,藏得深点。就看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闻岸潮睁着眼睛,没搭腔。
老周又似感叹:“咱们已经够低调了,是不是?”
闻岸潮:“那边的楼我出手了,挂在我名下太显眼。”
老周扭头,惊讶道:“白松街那栋?你前几天说有事,居然是去——”
闻岸潮:“当时收楼那批资金流水不干净,不留着了。”
老周开始叹气。她是真舍不得那栋楼——当年她亲自盯过选址和装修,结果还没捂热,就变成了烫手山芋。
叹着叹着气,她还是掏出手机,指尖懒洋洋地划着,不紧不慢回消息,眉头却越锁越紧。
闻岸潮半睁着眼,像是随口问的:“还是刚刚那个?”
老周手一哆嗦:“啊?”
闻岸潮模糊地想起一堆面孔:“小A还是小C?”
老周:“小E。”说完还“嘿嘿”两声。
闻岸潮:“他比其他人认真。”
老周:“年龄小,还信爱情。”
说完,笑了笑。
闻岸潮看出那笑里的意思,一顿,像是提醒:“那他要的是安定、健康、长期的陪伴,你能给他的是官司,债务,还有一堆社会性死亡的笑话。”
老周对此呵呵哒:“那又怎样?我是对他最青睐,但我这人可没什么良心。爱不爱的,切……”
忽然,她用肘子怼了怼闻岸潮,打发时间似地问:“你呢?”
闻岸潮没睁眼,声线低低的:“什么?”
“别装!问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往后一仰,把椅子靠得嘎吱作响,睁开眼道:“到这一步,还在计较良心,没什么意思。”
老周一笑,叼起新的烟:“有的是更要紧的事,你知道就好。”
那之后,再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累了。
*
游辞冒了一整天冷汗。
他坐立难安,干什么都没滋没味。虽然不知道在躲什么,但他的确开始躲了,什么动静都怕,也怕什么动静都没有。
想联系那个人,却找不到理由。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这时,手机响了。
游辞的心跳都快停止,好半天才目光聚焦。
是陈教授。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刚收到消息,申报下来的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名单初审通过了。你的选题申报,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