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内,坐了个桃腮杏面的女子,在颠簸中,心气甚为不顺。
“她早不回家晚不回家,为何偏偏要在秋狩时回家?我练骑射练了整整一年,昨日分明在女眷中已经领先了,乍然被爹爹喊了回去,一整个功亏一篑!”
“长姐归家是喜事,连皇上都嘉奖,你就少说几句吧。”
车上另侧还坐了个俊秀的男子,免不了安抚几句,“且父亲原嘱咐你我要随长姐一起回家的,若非你起晚了,哪儿会此时还耽搁在路上,这些话若再传到父亲耳中去,你免不了一顿训斥。”
许之珠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忿。
“她出了那么大的风头,晚上住的还是我的帐篷呢,我莫非连抱怨几句都不让么?原还想在秋狩上同太子哥哥说几句话,现下倒好,急慌慌又得往城里赶,我们兄妹二人莫非是欠了路债不成?”
自从嫡长女溺水失踪后,许家就只许之珠一个女儿,家中上下愈发看护得如眼珠子般,后来同太子订了婚,出门在外都有人捧着,就变得有些*娇惯跋扈。
许之鸿只又好气又好笑望着她,“你以往不还常说,要是家中能多个姐妹就好了么?怎得现下长姐回来了,妹妹反倒不欢喜了?”
许之珠沉下眉眼。
“谁乐意要个农妇姐姐?”
这档子事儿刚闹出来的时候,围场中的贵女们便都知道了,她们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口中甚至还声声道着恭喜,调转过背去,各个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这首辅府嫡出的女儿一回来,今后谁还拿她这庶出的女儿当颗菜?”
“可不是嘛,那嫡长女虽流落乡野多年,可横空出世,一鸣惊人,皇太后都夸她攀崖寻父的作为,有当年老镇国公之雄风,今后在京中必是炙手可热。”
“论风头、论出身、论胆气、论谋略……她许之珠样样都比不过,就连论容貌,好似也要略逊一筹,我兄长在林间瞧见那嫡长女风姿,据说生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呢!”
“诶,你们说太子殿下,会不会变更婚约,改娶那嫡长女呐?”
……
她们躲在帐篷后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一闪现在许之珠脑中,股无名火心中燃起,直直冲到了头顶的天灵盖。
许之珠无比确定的是:现下虽还未瞧见那位嫡长姐,她就已经开始讨厌上她了!
——
是夜。
暖黄的烛光微微摇晃着,将房间照出了些家常的温馨,层层叠叠的华丽床幔下,许之蘅正躺在榻上,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睡得十分香甜。
肖文珍坐在榻边,迟迟不肯离去,经荀嬷嬷劝了再劝,才掖了掖女儿的被角,轻手轻脚踏出了房门。
肖文珍先是回佛堂念了两遍经文,虔诚焚香叩首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覆上层淡淡的忧愁。
“可叹蘅儿没能早几年回来,女儿在家中留不了多久,转眼就又要嫁人离家,我是真真舍不得……”
荀嬷嬷明白主母的意思,在旁宽慰道,“其实依着奴婢讲,大姑娘将将回家,并不着急婚配,大可再多留两年,也好弥补弥补多年缺失的母女之情。且奴婢瞧大姑娘是个懂事的,想必也是乐意的。”
肖文珍摇摇头,“这样的话今后不许再说,岂能因为一个我,而耽误了蘅儿的终身大事。”
“她今年已经十八,不能再拖下去。且她攀崖寻父的好声名已经传开,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多少可以弥补些教养上的缺失,所以才更要趁热打铁,为她寻个好夫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荀嬷嬷点点头,“夫人为了姑娘,真真是用心良苦。”
“蘅儿她走失多年,在规矩与诗书上,确实耽误得狠了。琴棋书画今后可以慢慢补,可规矩就要立即学,你立马派人去寻个教养嬷嬷来,让蘅儿跟着嬷嬷好好学几日,待出不了大岔子,我便要带她去京城的雅集宴会上露脸。”
肖文珍跪在蒲团上,对着用整颗白玉雕做成的菩萨雕像,双手合十,深深跪匍下去。
“菩萨悲悯信女孤苦,所以发慈悲让我儿失而复返,信女原不该再有其它奢求,可女子姻缘关乎一生,万望菩萨保佑她婚事顺畅,信女若能如愿,必为菩萨塑身立庙。”
——
翌日。
孔府。
林场攀崖那日,首辅府就有派人来孔家调查许之蘅的身世,再加上沸沸扬扬的传闻……所以孔家人早就知道那个随手照拂、身世凄惨的民女,就是首辅府流落在外的嫡长女。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首辅夫人竟会备着厚礼,亲自登门道谢,这着实让孔家上下都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