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丁翠薇如常出门采药,在河边发现了气息奄奄的男人。他不知在水中飘了多久,浑身湿透,身体都被泡得有些发胀,发髻散落浸了血沾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一动不动躺在块大石后头。
丁翠薇并非乱发善心的好人。如今世道乱,她本就自顾不暇,更不愿给自己平添麻烦,以往碰上这种情况,她定是扭头就走,可蓦然瞥见男人坠在腰间的那块玉翡。
通体碧绿,成色极好,世所罕见。
她只当此人死透了,便想将其埋了,刻块立碑,那玉翡便算是收尸钱。
可就在她伸手去取玉时,这男人竟醒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好似在用最后的余力,气若游丝道,“救我……莫要声张……”
"……救命之恩,必有重谢。"
他呼吸很弱,音量极轻。
可这最后一句,实实在在说到了丁翠薇心里。
由这块玉翡,及他身上所着衣饰来看,此人必是个偶然落难的贵人,她若在此时搭把手襄救,今后的好处,指不定比那块玉还要更大。
丁翠薇思量再三,到底拖来木板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拉回了家。她未将此事说出去,只喊口风严谨的苏大夫来看诊,此人伤势极重,身上各处都有许多新旧伤口,左腿还摔骨折了。
为了救他,丁翠薇花光了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
又是熬药又是擦身,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下,男人高热这才退了,他身上穿着丁叔的补丁衣裳,却掩盖不住英俊的相貌,五官都如刀刻过般,英武硬朗极了。
只是闭眼静躺着,都有种华彩满堂,矜贵雅润的气韵。
眼见他状况尚好,丁翠薇便暂且照顾丁叔用过饭,雨势渐停,她就先去镇上药铺跑了一趟。
——
丁翠薇是个孤儿,从小被丁叔收养,二人相依为命,靠杂耍卖艺为生,原是要往京城去,可在她十一岁时,丁叔的疯病愈发严重,已到了神智不清的地步,便只能暂且滞留在了桃源村。
这一待,就是六年。
期间靠着村中的好心人照拂,以及县令曹家关照,丁翠薇才能带着丁叔在此处扎根立足。正是桃李年华的年纪,她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素衣木钗也难掩仙姿月貌,常招些居心叵测之人惦记,不过以往尽数让曹安挡下了,可现下她与曹家翻了脸,今后只怕免不了麻烦。
桃源村离镇上有段距离,要走上小半时辰,丁翠薇偶尔能搭上同乡的便车,可今天运气不好,只能靠双腿走着去。正是春季农忙时,农户们都在田中下种犁地,脊背落下又复起,操劳不休。
等赶到药铺时,已是申初时分。
苏大夫外出看诊去了,只苏大娘在埋头拨算盘看帐,见她的瞬间,将嘴一撇。
“欠债的伥鬼又来了。”
丁翠薇遭了嘲讽也不生气,反而堆出张笑脸,将满背篓的的药材捧上去,“大娘菩萨一般的人,再宽限我一阵,至多半月,不,至多七日,我必能将帐还上。”
她这番说辞,苏大娘听过不止一次,耳朵都要起茧了,原想再讥讽几句,可眼见筐中有颗个头不小的人参,面色稍霁,到底给她倒了杯玉米须茶,恨铁不成钢似得叹了口气。
“那曹安想纳你为妾时,你很该一口应下。他是县令之子,又在乡试上得中解元,此次入京参考必能得中,打眼瞧着就是飞黄腾达的好前程,入他后宅莫非还屈就了你不成,若你当初点了头,便不必再吃这些苦,欠我的帐也能还上,现下还有反悔的余地,不如……”
丁翠薇只自顾将那颗山参递上前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语,“这颗参根壮须长,我悬空在崖边挖了许久,才完好无损凿出来哩,大娘行行好,可否给我多抵扣些银钱?”
苏大娘可眼见她不接话茬,气得抬起指尖搓她脑门,“我还能害你不成?论起来你也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身侧还有个疯子做拖累,曹安便是你此生最好的前程,莫非你还能碰上比他更好的男人?”
“就算碰上了,还能指望他娶你做正妻?”
丁翠薇遭了奚落,笑容依旧不减分毫,只将话头往药草上引,苏大娘自觉无趣,便也不说了,只将药材钱核算清楚,敲打了番还款时间,在她离开时,往背篓里塞了两个冷面饼。
想到家中一堆琐事,丁翠薇踏出药铺的脚步有些沉重。
丁叔的药不能停,锄具坏了需得换,棉被也已朽得漏白,更别提现还新捡了个病秧子……这桩桩件件,哪都需要银钱,而她现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丁翠薇折身去了趟灵水巷。
之前在此处浆洗做工时,还有笔三十文的银钱尚未结清,正好今日讨要回来,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