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脉炙灼,剧痛烧心,璃音发胀到近乎三倍的指骨死死抠住井壁。她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猜想得到了证实,再想着由这一条被证实的猜想可延伸出的种种荒诞猜测,她只想笑,放声大笑,但因为太痛,泪水早已不受她控制,生理性地不停外溢。
于是她扒着井沿又哭又笑,双目赤红,面色却惨白,再加上满身关节的紫胀,身在恶鬼堆里,却真个比鬼还瘆人。
而周身的恶鬼们仍旧扑打不休,尖声催嚎着,要她赶紧去死。
眼前氤氲雾气之中,那道由一缕碎识凝化而成的人影,赤眸森红,龙角峥然,冷戾男音自那面具之下悠悠传来,仍旧是重复着早就被主人设定好的那句——
“师妹,这就是你所谓悔过的真心?”
“悔过的真心?你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要悔过的真心?”璃音流泪笑着,因为实在觉得可笑,“前世昆仑那一场巨变,除了你,所有人都没了,小七没了,神巫大人们没了,就连巫真师姐……”
她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雾中那人,流着泪轻喃:“就连巫真师姐,也没了啊……”
似是终于察觉到此刻少女非同寻常的心绪波动,还有自身血脉灼沸带来的异变,那雾气中的人影眸光一滞,只一息之后,又狠狠一沉。
而那雾中人便在这凝滞的瞬息中新得了指令般,自面具下泄出一声冷笑。
“我是没有身份……”他又重复起那凉薄嘲弄的一哂,“那它们的身份总够了吧。”
说罢,抬手一挥!
挤挨在周身的万千恶鬼顿时如雾消散,而鬼嚎之声尚未散尽,雾气便又再聚拢,凝作了无数凶煞恶灵。
只这一次,一个个原本面目狰狞模糊的恶鬼,全都变成了一张张清晰可见、宛然若生的身形容貌。
每一张,都是璃音熟悉的脸。
他们亦不再是满嘴狞笑,满身蛮力,而是个个面露惊恐,脆弱地抱挤在一处,瑟瑟而栗,惶然地望着她。
“别……呜哇……别杀我!爹!娘!我们是要死了吗?我不想死……嗝……我不想死……”
“今番这是死透了,娘子,早上都是我不好,咱们再不吵架了,再不吵架了……”
“撑不了多久了,那疯子要下来了!”
“小花,快走,别管姑母了,这里只有你和阿言还有逃出去的希望!走!快走!”
“小花,我们今日是活不了啦,何必连累你们两个还能跑的在这里陪葬。快,听你姑母和李婶的,带着你小草弟弟,趁现在那人还没下来,快走!”
璃音惊喘一声,满心悔痛,泪涌而出。
“虞姐姐,虞夫人,囡囡,李婶……”
她舌尖喃喃滚过那些熟悉的称呼,剧痛攻心,越发死死地攥紧了井壁。
面具之下,那人冷嗤薄厉的声音又再传来:“便是这世上有罪之人不止你一人又如何?你看着他们的脸,问问你自己,难道你犯过的罪,就能是假的,不必再偿还了么?”
*
“兄长……师姐……你们不要……阿横!”
东海之滨,被归岚随意抛落在岸边礁石之上的商月一醒来,便被海面之上那一场龙啸震天、剑影滔天的大战吓了个血色尽褪。
他顾不得身体上的酸麻,跌跌撞撞爬起来,急声唤着“兄长”,便要往那混乱僵持战场中冲去。
然而一瞥眼,见到礁石之上面色惨白、闭目蜷卧在摇光怀中的少女,他心都几乎停跳了一拍,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跌跪在地。
平日里最是清和端方的月宫少主此刻仪态尽失,望着心爱的姑娘宛若死尸般躺在那里,无措又失声地惊叫起来:“阿横!阿横她怎么了!”
一根指骨被少女滚烫的掌心死死攥握着,摇光指腹轻擦过少女愈发肿胀起来的腕骨,淡淡掀起一点眼皮,无情无绪瞥了跪坐在地上的人一眼:“你喂过她什么,你自己忘了?”
“月露,是月露。”商月强抑下指骨间慌痛的颤意,忙探手入怀,将一个精致瓷白的小瓶摸了出来,“我这就为她解开,解开她就会好了……”
眼看解药就要被滴入眉心,少女却恰在此时,身子忽地一震,喉间滚过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一片细密的冷汗,自她额间不断沁了出来。
目光在少女无意识吞咽的喉咙上停留了一会,摇光忽一抬手,止住了商月欲要倾下的瓷瓶:“再等等。”
少女还在不断发出一声声催人心肝的痛吟,商月听在耳中,只觉心都要随她碎了,他抬眼望向眼前这位似乎不动如山的神君,恼急道:“你做什么!我能救她!你没看见吗,她很痛!”
摇光这次连眼皮都没掀,面无表情一挥手,便将人挥离了此处礁石,挥去了他本欲奔赴的海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