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四条魂钉锁链贯肩而过,将她的身体和神魂都牢牢捆缚在此,一步也逃离不得。
这是哪儿?
她是还在山牢之中吗?
嗒——
一滴温热的眼泪,顺着少女的脸颊滑淌而下,在下颌积聚流连一息过后,终于坠满了重量,无声滑落。
落在了青年正往她喉间持瓶灌药的指节之上。
那指节白皙莹润,折着凌厉的骨感,动作一停,掬住了少女的一滴泪。
然后,一对沉黑温寂的瞳孔,便随他掀起的墨色长睫一翻,仍像初见时那般清清静静地,对上了少女那双盈满泪水、震痛难抑的眼。
随他抬头,由万千龙鳞炼制而成的银色甲面再无遮掩,清楚完全地入了璃音的视线。
万龙甲!
那么,九百年前,那个凭借时空漩涡出现在东海渊底,又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狠狠丢入神魔战场之中,恨不得她当场就死在那里的神秘银甲人,便再无第二个人选了吧。
可是,怎会?
师兄怎会……
比起不可置信,璃音此刻心中更多的,是不愿去信,不肯去信。
她泪意难停,即便被一柄浮光温凛的长剑钉穿了咽喉,还是艰难而倔强地冲挤着喉咙,红着眼眶凝住他温和却微凉的眼,一点一点,向外困难地吐着字音:“为……为什……”
她想问他为什么,她自问入山以来,虽因着师姐和商月的关系,也常与师兄有些没大没小的说笑打闹,却从未对他有过丝毫冒犯不敬之处。
哪怕是她前世走火入魔,害了凡人性命,害了商月的前程,可于他,她也是绝对的问心无愧,从未伤及过他分毫!
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竟让师兄恨她至此?!
世上很少有她完全想不明白的事,可唯独这一件,还有……
还有那场天火……
视线垂落,璃音这才发现,男人本该白皙的指缝间,还有那清瘦的腕骨之上,都星星点点,如被火星燎过一般,斑驳溅落着许多焦炭般的坏疽黑点。
再往下……
新制的轮椅之上,因着坐姿,月白长袍安静垂裹上男人无法走动的腿骨,在璃音的视线之中,裹覆出了清晰的轮廓。
而就在那一根腿骨轮廓的左侧,本该由另一根腿骨撑起的地方,衣料却软软塌垂了下去,形成了一方明显的凹陷。
璃音脑中嗡的一下,近乎惊慌地瞥开了眼。
他竟,竟是少了一条腿!
师兄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恨她的吗?
是了,一定是的,她害他失去了一条腿,害他从此都只能拖着一副残躯苟延残喘,这难道还不该恨吗?
可是……
不,不对……
璃音就是直觉有哪里不对。
那日天火骤袭,他早已失去了意识,无人搭救,又是如何从那汹汹的琉璃净火之中存活下来的?
那些目睹了巫真师姐把他背出来的天兵们,私下里议论时,不都说他仙元溃散,已再救不回来了吗?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她努力翕动着双唇,艰难挤出的字音未完,就见师兄温温一笑,而后抬手,着迷般轻抚上了她白腻的颈侧。
“真是完美。”
指腹轻轻抚弄着少女的颈侧,男人脸上渐渐现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色来,那是一种全然的痴迷,却不带任何情/色的意味,仿佛这一截脖颈是多么巧夺天工的一件艺术品,是一座雕塑,一幅供人赏玩的传世之画。
璃音浑身汗毛一栗。
这样的神色,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九百年前的人。
楚作戎。
楚作戎作画成痴,初见她时,一心要留她入画,显露的,便就是这样的神色。
可是师兄,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没见他有过雕塑作画的喜好啊……
等等!
脑中猛地一线白光闪过,璃音无意识间抓住了什么,她不断嚼想方才脑中出现的那些字句,终于叫她寻出了那个让她最初产生战栗的字眼——
雕塑……是雕塑!
不错,她也是雕塑!
一座由昆仑白玉雕刻而成的,货真价实的雕塑!
那句始终未能问尽的“为什么”再不必出口,璃音安静地合了唇,抬起眼,内心忽然无比地平静了下来。
她又想起初见时,师兄唤她的第一声“阿横”。
原来,原来从那时起,他就……
将她的种种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商止温笑一声,缓缓收回抚在少女颈侧的指骨,声线清润一如往昔:“看来你已明白师兄是为何带你来此了。”
“既如此。”他亦抬眼,眸中盛满无尽的疼宠与向往,望着她,含笑温声,“就赶紧把阿横唤出来吧……师妹。”
阿横,阿横……
何以彼此不识的第一面,他就能叫出她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