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巫纹精致的考牌自她袖间落下。
然后,便是一声又一声细微而渐缓的——
滴答,滴答……
透红的血珠不断自指尖跌坠,在地面积起一汪鲜红的血潭。
而凌立于空中的那一道青碧色的身影,即便握弓的手用力到发颤,却始终没有向这副残躯射出那灭魂的一箭。
她没有来杀她,亦没有来救她。
也好。
至少这一次,不再是死在她手中了啊。
如此,这一世,便可算是自己赢了。
她总算赢了一次。
姑母,染棠,李婶,阿言……你们看到了吗?
这一世,终究,终究是轮到她赢了!
虽仍有遗憾,虽行此一事,过后必将神魂不复,但这一趟昆仑攀山之行,正如那日跪在师尊身前说过的那般——
她虞宛初,无悔!
有风拂过,鼓荡起即便被血浸透、亦不会有丝毫显色的漆黑长袍的一角,将阵阵浓烈的血腥气味,随风吹散了开来。
而黑袍之中,虞宛初无力地轻勾了下唇角,便放任那一道青碧色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再无留恋地阖上了眼。
*
“阿璃,你现在状态不好,想想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先下来,到我这里来,不要做下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清音透过星石银簪荡过识海,璃音空空茫茫的一双血眸之中,终于被唤回了一点焦聚。
曾经答应过他的事……
睫根忽掠上一线微凉,一眨眼,竟有晶莹轻软的一片雪花,悠悠自她睫羽之上眨落。
竟是下雪了么。
是了,九百年前,他们久别重逢时,曾无声而紧密地相拥在雪地里,抱了好久好久。
那时的慕璟明拥着她,脑袋蹭进她颈窝,忽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阿璃,一起活下去吧。”
那时的她亦答应他了。
从那之后,她活着,便只为求生,再不求死。
无论初见,那时,还是现在,他都一如既往地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璃音收起长弓,将体内不顾月露阻滞,对灵脉一波又一波自杀式的魂力冲击停下。
雪自空中落下的同时,她也缓阖了阖眸,落了下来。
见她落下,摇光心头稍松,然而少女面色惨白如金纸,落地时,肿痛难当的各个关节已再支撑不住她的身体,脚下一个虚浮踉跄,摇光立刻上前,将她稳稳接在了怀里。
她死死揪住他袍袖上的两团布料,将脸埋入他怀中,闻到他身上熟悉味道的瞬间,泪意再控制不住,竟像是一种习惯,终于放肆地汹涌而下。
她声颤难已:“是我害死了师兄,是我……”
少女几乎字字泣血,声声句句,都是剜心噬骨般的自悔自恨:“我明知商月行事独断天真,却还是在今日放任他留在我身边!我探过了每一个攀山人的魂魄,却唯独放过了那两个真正重要的人,甚至给了他们不被护山大阵所伤的阵法!是我亲手把他们送入了今日的昆仑,是我……”
“嘘,阿璃,看着我。”
埋在男人胸前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被捞出,话声亦被他捧定了双颊、强行打断。
璃音被迫仰眸,凝向摇光那一对有如清辉漫洒的瞳孔。
“阿璃,这不是你的错。”他一手扶去她后脑,一手轻轻去拭她满脸的泪痕,“你已经很努力了,取弓,设兵,埋阵,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你从不对那些对你好的人设防,他们对你好过一分,你便总想着要百倍千倍地对他们好,报偿他们。是他们利用了你的真心,辜负了你的信任,但这不是你的错。”
“阿璃。”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重新将她珍而重之地拥入怀里,“你只是太过珍惜他人的善意,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可少女却在他怀里猛烈地摇起头来:“不,不是的,不只是这样的,你不知道……”
“那道天火。”她静了下,濡湿的睫羽震颤难抑,“原本就只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谁人会对昆仑有此深仇大怨?
她曾在心中日夜叩问此句以寻鬼王,却苦寻无果,久久得不到一个答案。
因为答案便是:根本没有!
前世,今生,所谓的昆仑大劫,原本就都只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
虞宛初,虞宛言,虞家村。
虞宛言从初见起,就对她冷声恶气,从不待见她。
而初见虞宛初那段时间,她明明已近半仙之体,却身孱魂弱,每使用过灵力,便会头晕脚轻,一如她和小天真共处一躯时一般。
瑶池宴上,那一只口衔玉虚琉璃灯、夺舍佯醉向她飞来的白鹤,望向她的眼神,是那样充满冰冷的仇恨与怨毒。
一切的一切,所有这些难解的谜题,只需一个小小的、但她却从未想过的前提,便都自然而然有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