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暴巫”,也就是要挑选一个少女,训而为巫,在祈雨时,使其静坐于山顶之上、烈阳之下,活活炙烤而死。
运气好些,最后还能剩下一具被晒得皮肉枯瘪的干尸,倘若运气不好,半途衣物被烤起了火星,最后人被活活烧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如此又惨又丑又煎熬的死法,哪个妙龄少女能接受?
又有哪个父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此酷刑?
和这比起来,未婚先孕,背后被人戳着脊梁骨喊两声“失贞淫/妇”这类事,简直就像背后挠了个痒,还能算得上可怕吗?
正因为死状太过折磨,不就连和自己“冷战”了近十年的阿爹,也四处为她奔走起来了吗?听说还正努力联系着“道上的朋友”,一旦假孕事发,就准备把她送去边远深山里躲起来。
璃音看着碗中汤药,笑了笑:“是很不同,这还是十年来,第一次见阿爹对我如此上心。”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眼睛一眨,侧眸向夫君望了过去:“这药若是给你喝了,也能诊出孕脉吗?”
少女侧转而来的脸上充满好奇,眼中还满闪着不知该说是奇异、还是不怀好意的光采。
摇光面具下的长眉微挑了挑。
看了她一会,忽轻笑一声,缓撩起袍袖一点,将一截冷白的腕不紧不慢地向她递了过去,示意她来按。
璃音抿着笑,立刻放下药碗,从善如流地将指腹压上男人腕间,察看起他的脉象来。
这一摸,果然摸出了个喜脉。
简单的障眼法而已,夫君哄她玩呢,璃音当然知道,但还是笑得不行:“夫君,你有身孕啦!”
笑着笑着,支起下巴,又看着他问:“你们修仙之人,身体应该和常人不同了吧,那你真能怀孕吗?”
十六岁的人间少女,素来对世间万物都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好奇心。
璃音是真的好奇。
但此问一出,夫君原本含笑的眼眸却倏然一滞,这是……她说中什么不该说的了?
……不是吧,难道真能?
思绪正胡乱发散间,男人微抬起眸,看着她,说了一句:“府里有人来了。”
璃音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夫君感应到府中进了客人:“是核脉的人?”
可又觉得不应该啊:“阿爹不是说,核查的官吏,最快也要三天后才查到这里的吗?”
摇光神识外放,一面感应着,一面摇了摇头:“有三个人来,一家三口,看起来不像是宫里派来的人。”
说到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看向璃音的眸色渐转复杂:“三人中有个少年,你爹称呼他为,贤侄。”
璃音缓敛了面上笑意。
贤侄,一家三口……
她已大致猜出来人的身份,和他们此时来此的意图了。
果然,夫君下一句便是:“他们来找你爹商量过继的事。”
她的阿爹,想保她的命是真的,但万一保不住了,给自己另找个“儿子”的迫不及待,也是真的。
只没想到他当真就迫切到如此程度,八字还没一撇呢,等着被过继的“儿子”就先喊上门了。
白瓷小碗中的汤药已温热得刚好,璃音重新将碗端在手中,眼底掠过一丝略带嘲意的笑:“夫君,你知道林中相遇那日,我为什么那么着急,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吗?”
慕郎心思不纯,并非良配,他和平儿的事,自己若告与阿爹知晓,这桩婚事也必定是黄了的。
外头适龄的男子大把,她又各项条件都不差,慢慢物色,总能再寻出个好儿郎,但璃音却不能再等了。
因为从去年开始,阿爹脑中,除了招赘抱孙,还一直同时起着另一个念头:从夏侯家一些清贫些的旁系中,挑选一个瞧着可心的子侄,过继到他的名下。
璃音对这种行为完全不能理解,若是为照顾提拔贫寒的亲眷,那她无话可说,可阿爹的心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她尚且不想接受,这半路杀出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弟弟”,竟也比她更有资格得到父亲的赏识、继承府中的一切吗?
凭什么?
璃音一手端着药碗,视线落在那浓黑的药汁里,被映得晦沉一片:“阿爹同我说得清楚,反正今年一定要有一个新人进门,这人若不是我的夫君,就要是那位贤侄,来当我的野弟弟,所以我才……”
心里一口气怄得非同小可,所以原本可以慢慢来的婚事,她才如此囫囵着速战速决了。
摇光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只没想到根本没什么用,该来的野弟弟终归还是要来。”
少女抬起脸来,一声轻哂过后,端着碗缓缓站起身来,慢步走去半掩着的窗边,腕骨一倾,将一整碗不烫不凉刚刚好的药汁,都倾在了窗台边栽着清新绿植的花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