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寂时循声望去,昏黄的路灯下,白石棋盘歪斜地躺着,石头并不平整,但表面是光滑的,上面横横竖竖,被划分出楚河汉界,显然是象棋棋盘,此时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檀木棋子散落四处,一枚“帅”字棋正卡在石缝里,红漆剥落。
被拽到民警跟前的年轻人站得笔直,肩胛骨在薄薄T恤下绷得极紧,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滚落,在下颌线悬停片刻,终于啪嗒砸进锁骨凹陷处。
他脸颊涨得通红,双眸微微发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对警察说道:“其实当时根本就没多想,也没考虑危不危险,当时事情发生了,我一下子就冲上去了!”
做笔录的民警掀起眼皮,他的目光掠过那局残棋,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墨渍晕开,紧接着询问细节:“当时人冲出来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呢?”
老大爷顿时来了精神,他搓着骨节突出的手指,两片薄嘴唇开合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警察同志您瞧……”
说话时,他身子微微前探,带着股陈年烟草味,伶仃手指指向石桌,“我们就是在看象棋嘞,我们这两条巷子的街坊邻居,平时年纪大没什么工作的,或者是下班早的,就在这张桌子上下象棋,大概是从下午三四点钟老爷儿不晒的时候就开始,一直下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回家睡觉。”
见老大爷这般配合,那名民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肩颈线条不再僵硬,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几分:“那名受害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年轻男人接过话头,声音低沉:“被捅的叫刘俊杰,就住这附近,和我年纪差不多。”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似在斟酌措辞,片刻后紧接着说道,“他是附近小学的老师,也是个棋痴,每天下班没什么事,就爱凑在这儿看大爷们下棋。”
他抬手指了指歪斜的石桌,指尖微微发颤,像是仍心有余悸。
“那行凶者呢?你们认识吗?”另一位民警紧接着追问。
众人面面相觑,眉头紧锁,努力回想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却纷纷摇头
空气一时凝滞,民警笔尖在纸上疾走,记录下证词后,几人默契地侧身,目光齐刷刷投向不远处站得笔挺的大队长,见他微微颔首,众人这才合上笔录本,收笔归队。
大队长接收到程迩递来的眼神,缓步上前,眉间沟壑深陷,眼底忧虑沉沉,他抬手,覆满厚茧的掌心轻轻落在老大爷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最近哪哪都不太安宁,直到您几位喜欢下象棋,但这周都尽量少出门了,要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话音落下,老大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干瘦的胸膛起伏,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他想起方才那抹刺目的刀光,又忍不住瞥向地面。
鲜红血迹尚未干涸,在昏黄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夜风裹挟着一缕血腥味钻入鼻腔,一丝寒意瞬间钻入四肢,顺着脊背攀爬,直窜天灵盖。
他猛地一哆嗦,忙不迭点头,嗓音沙哑:“好,好……”
余寂时与程迩目光相接,二人不约而同地向那位大队长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往车上走。
甫一踏入市局,指挥中心内,刘俊杰抢救失败的消息便如先一步抵达,大屏幕上的数字骤然跳动,死亡人数又添一笔,余寂时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无力感顺着脊背攀爬而上,直冲颅顶,令他指尖发冷。
恍惚间,长街上的画面再度浮现,刺目的探照灯下,那滩暗红的血迹蜿蜒刺目,像一把钝刀,生生剜进眼底。
余寂时目光一滞,忍不住阖了阖眼,喉间似堵了团棉花,令他难以呼吸,胸腔一阵沉闷、窒息。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如同流沙,一粒一粒从指缝间漏尽,缓慢,无声,却永无休止。十年前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无论少年时的他,还是如今身着警服的他,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这时,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程迩就站在他身旁,眉目舒展,神色平静,一双丹凤眼潋滟着细腻的春波,一圈又一圈,将他温柔地包裹。
见他稍稍回过神,程迩薄唇轻启,轻声吐字,嗓音低缓似叹息:“没事,一切都来得及……”
余寂时眼眶微热,喉结轻滚,终是摇了摇头,扯出一抹苦笑的弧度。
二人刚走出指挥中心,便见钟怀林与许琅从技术部大步而来。
冷白的廊灯下,钟怀林眉间沟壑愈发深邃,疲惫地轻吐出一口浊气,将一叠资料递给程迩:“这是行凶者的档案。”
顿了顿,他嘴角扯出个荒诞的弧度,摇头嗤笑,“说来好笑,这个周仁松原本也是要吞药自尽,但监控显示,当时胶囊刚被他含进嘴里,那个健身教练就把他的肩膀板住向前一按,他没咬住,把胶囊吐出来了,这才被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