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率先喊出声,一声炸若惊雷,顷刻间群声鼎沸,应和声如巨浪叠涌,众人眼中燃起点点星火,连成燎原之势,灼若烈日。
一丝灼热漫上眼眶,程迩怔忡间,看向左右两边,新战友如今站在身边,身影连成片,恍惚间,师父习惯性的念叨犹在耳畔。
星火不息。
夜色愈深,已是凌晨。
窗外黑云翻墨,沉沉欲坠,狂风卷着枯枝残叶拍打窗口,发出啪啪脆响,似有巨兽蛰伏于暗处,吞吐着天地间的浊气。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仿佛暴雨下一刻就要倾泻而下。
程迩的视线落在窗外,他蓦然回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深吸气时,胸膛剧烈起伏,似要将满室空气尽数吞入肺腑。
半晌,他苍白唇瓣轻颤,先是一丝几不可察的抖动,紧接着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音:“抱歉,这两日,抓捕工作艰难,我的队员们久未合眼。天要变了,我们得尽快回酒店。”
这条深夜消息的前因后果已然明晰,作战计划尚需时日,再熬下去,确实也没有任何益处,施队闻言立即起身,绕到程迩身侧,将一队人送出门。
踏出公安局大楼,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唯有零星路灯,仍旧散发着昏黄光晕,照亮一方天地。长街寂寂,门扉紧闭,偶有汽车飞驰而过,轮胎碾过长街,声音格外突兀。
夜色浓稠,疲惫被悲痛冲散,特案组众人默默簇拥在程迩身侧,却无人言语,直到他频频挥手,他们面面相觑,犹豫过后,就稍稍加快了脚步。
程迩向来独来独往,心如磐石,本身就是一座巍巍高山,不需要也不习惯他人搀扶,过分的关怀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种负累。
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同事们不再言语,走出很远,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余寂时依旧留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而行,穿过条条长街,踏过重重夜色。空气闷热黏稠,湿气攀附在皮肤上,化作细密水珠。
他们刚踏入酒店大堂,天际便传来一声闷雷,随即大雨哗然落下。
电梯缓缓上升,两人一齐回到标间。
屋内窗户未关闭,雨水顺着缝隙倾泻而入,在窗台上蜿蜒成一道道透明的水柱,滴滴坠落,最终在地上,汇聚成小小水洼。
潮湿的气息在室内蔓延,与窗外的雨幕连成一片。
余寂时抵达酒店后,先洗了个澡,洗去多日疲惫,浑身畅快,可又想起刚才的事,心头不免蔓延出一丝沉痛。
他刚换上干净衣物,浴室门便开了。程迩走进去,随即传来淅沥水声。
冷水坠地声和热水不同,碎冰迸裂般清脆锐利,噼啪作响,粒粒分明,冰冷刺骨。
余寂时心头一颤,密密麻麻的痛楚顺着血脉蔓延。他呼吸微滞,总觉得程迩冲冷水澡是在自虐,正欲转身劝阻,水声却戛然而止。
片刻窸窣后,门被推开,带出一室寒意。
程迩身穿一身干净衬衫,缓步走来,目不斜视,直至走到窗前,才顿步立住,端起双臂,仰头望向窗外。
昏暗视线下,月白色衬衫被蒙上一层朦胧的灰调,衣料下,他的肩胛骨若隐若现,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余寂时盯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后,忽然起身,缓步靠近他。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沐浴露清香,清冽中混着一丝柑橘尾调,与潮湿的雨雾纠缠着。
当他肩膀轻轻碰上对方时,他骤然抬头,望向他的脸。
意料之中的,程迩此时睫毛湿润,下眼睑泛红,眸中雾气氤氲,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压抑,在玻璃上呵出白雾,晕开一片雨幕,又转瞬消失。
余寂时心尖一颤,心脏隐隐约约发痛,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青筋脉络微微隆起,他温热指腹触到那处冰凉的刹那,他甚至能感受到他皮下血液急促的奔涌。
“程队,不是你的错,不用愧疚。”
“幸存者无罪,不该永远被困在噩梦里。”
他嘴唇翕动,轻声开口。
而对方薄唇抿住,一时没有开口。
余寂时轻垂眼睫,正欲再劝,肩上倏然一沉,他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量猛然拽进怀抱。
铁箍般的手臂不断收紧,勒得他肋骨生疼。对方胸膛剧烈起伏,隔着衣料,隐隐传来失控的心跳。
湿哒哒的头发蹭上脸颊,湿热呼吸喷在颈侧,下一秒,滚烫的泪水啪嗒坠落,落在他后颈。
他微凸的喉结硌在侧颊,重重滚动,触感很奇妙,痒痒的,带起一丝细微的战/栗。
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低低哑哑,随着灼热的吐息洒在耳畔:“不是愧疚,也不是悔恨,是喜极而泣。余寂时,我很高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