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往后翻,字迹便愈发潦草起来。表格被随意的一条斜杠粗/暴划掉,签名也只剩下敷衍的一个姓氏。
到后来,字迹墨色深浅分毫不差,大概率是用同一支笔、同一种力道,一连填补了好几天的记录,最后干脆连这表面的功夫都省了,值班员毫不遮掩对工作的懈怠与轻视,在表格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余寂时大致浏览完整个值班表,发现签名栏里只反复出现两个名字,字迹狂乱难以辨认出所有字,依稀只能猜出两人一个姓“王”,一个姓“海”。
两人的排班规律倒是一目了然。工作日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到了节假日便颠倒过来,循环往复。
见余寂垂眸翻阅值班表,程迩不着痕迹地向他倾身靠近,肩膀轻微相碰,借着余光将排班信息尽收眼底,也大致看明了排班情况。
冯主任虽被两人奇怪的关注点弄得云里雾里,唇角仍挂着一抹职业性的假笑,主动解释:“监控室是由您二位身边这位小王同志和另一位小海同志轮流值守的,分夜班白班。”
程迩轻轻应一声,端起双臂,向后一撤步,后腰抵上冰凉的瓷砖墙。他修长双腿略微弯曲,交叠着,姿态显得十分慵懒,语气也透着一丝漫不经心:“值班人不在岗期间,监控室是锁门状态吗?”
“啊?”冯主任一懵,摸着额头,抿唇咽下困惑,紧接着回答,“锁好的呀,警官,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程迩并未理会他的问题,接连提问,毫无波澜的语气透着一丝莫名的压迫感:“郝警官那晚带人来调监控是什么时间,当时谁当值,又是谁操作的设备,您还记得吗?”
冯主任视线上飘,指腹摩挲着下巴的胡渣,咕哝着回答:“我记得那天郝警官找到我都凌晨一点多了,居委会早没人了。那晚监控室值班轮到小王,但人在家里睡着,还是我接到郝警官电话后打了好些电话,才把他震醒叫来的呢。后续调集监控也都是他操作的。”
闻言,余寂时的视线从冯主任脸上移开,瞥向趴在中控台前操作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此时十指翻飞,操作十分连贯,没有丝毫急躁,亦没有刻意放缓,直到听见冯主任提及自己,才略一停顿,手腕一抬朝他们示意。那张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看不出半分异样,连睫毛都没多颤一下。
若是这小王真篡改了监控,当日还能在重案队眼皮底下协助调查而不露破绽,今日面对他们都复查与怀疑依旧如此气定神闲,这心理素质未免强得骇人。篡改监控发事,大概率和他没有关系。
余寂时垂下眼睫,将这个名字从嫌疑名单上划去,心中不免再次想到,那位只在对话中存在的“小海”。
这个小海,无处不在却又处处隐身,显得干干净净很无辜,可越是如此,越显得十分异常。
这时,程迩忽然抬起手臂,修长食指轻点耳廓,袖口随着动作滑落半寸,露出一截劲瘦的腕。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最终又落回冯主任身上。
斟酌片刻,他启唇再次求证:“监控室无人值守,但平日锁着,钥匙都在谁手里?都有谁能开门?”
这跳跃的提问让冯主任愈发不解,他搓了搓掌心,答得却干脆利落:“统共三把,我手里有一把,小王和小海各有一把。”
余寂时掀了掀眼皮,和程迩四目相对。
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程迩歪歪头,眉尾轻轻一挑。察觉出他的询问意味,余寂时毫不犹豫颔首,紧接着,便见对方唇角一弯。
“冯主任,方便让那位小海同志跟我们聊两句吗?”程迩嗓音清冷,虽是疑问句,语气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味道。
冯主任又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啊”,不过很快便闭上嘴,压下上扬的尾音,停顿片刻后,轻声问:“现在要见面吗,还是说直接电话交流?”
“请他来居委会一趟吧。”程迩耸耸肩,凝视着他,“您随便找个合适的由头,但必须让他到场。”
冯主任这下才终于明白,警方这次来重查监控,又多次询问排班情况,大概率是先前的监控查出了问题。
到底活了五十多年,他一眼便看出程迩眼中的威胁意味,丝毫不敢怠慢,慌里慌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紧接着,他抽出别在裤腰带上的老花镜腿,歪歪斜斜架在鼻梁上,眯着眼在通讯录里翻找,找到联系人后,便立刻播出电话。
电话忙音在寂静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冯主任恐怕自己担责,将手机屏幕往程迩面前一斜,语气透着一丝无措:“警官……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