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怀林也不知道程迩打算做什么,下意识“啊”了声,但对上他那双漆黑的含笑的眼眸,也没再多问,点头应下。
孙展荣不舍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妻子,又小心翼翼瞟了程迩一眼,见他一脸冷酷,小声咕哝一句什么,却也终究是不敢多问。
孙展荣被送走后,那名警员被程迩推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即使相比别人已经算矮,但也比孙展荣高出一个头。
孙展荣那身衣服表面原有的鲜艳色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灰白色,面料因多次洗涤而变得略显薄弱,隐约能看见那些细小的折痕和磨损的痕迹。
那名警员年岁也蛮大了,有四十来岁,虽然并没有孙展荣那般沧桑,穿上衣服后也立马显得朴实,少了点精气神。
程迩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那张脸,片刻后从医护人员手里要来一支马克笔,捏在手指间轻轻晃了晃,询问道:“画在你脸上,可能不太好洗。”
那警员咧开嘴,黝黑的脸上布满笑纹,摆摆手说:“不碍事,总归是能洗掉的。”
得到他的同意,程迩便单手扶着床,俯下身,抬起手腕,在他右脸上画了一片不规则的胎记,涂黑,看上去与孙展荣脸上那块无异。
余寂时看到这里,已经稍微明白了点儿什么。
约莫过了五分钟,门外响起节奏的敲门声,程迩清冽寡淡的声音也徐徐响起:“请进。”
只见覃析带着一名警员,一左一右站在孙兆身旁,将他带进房间。
这一瞬间,余寂时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弄错,下意识望向程迩,和他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持续三秒,只见得他眼皮轻垂,却也压覆不住眼底的笑意。
孙兆一进屋,那名扮演孙展荣的警员也立马入戏,那眉头一蹙,眼尾便沟壑纵横,配上此情此景,显得有几分愁苦,倒是真有几分孙展荣的影子。
孙兆被带进来,脊背微微佝偻着,打结的一缕缕头发垂下来,半盖住脸,那只独眼偷偷透过凌乱的发丝空隙看向房间内的摆设,目光最终落在床上躺着、用呼吸面罩呼吸的妇人身上。
这样整洁的医院,这样安静的病房,令孙兆愈发摸不着头脑,讪笑两声,他抬眸看向覃析,又看看程迩,结结巴巴询问:“警官……这…带、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嗯?”程迩鼻音慵懒,抬起手缓缓打了个呵欠,困眼朦胧,抬起下颚指了指病床位置,随口问道,“你看清楚点呢?”
扮演孙展荣的那名警员这时侧脸转了转,在孙兆的角度露出全脸,包括右脸上那颗不规则的“胎记”。
孙兆果然注意到他的脸,上下扫视着他,凝着他的胎记微微眯眼,眼眶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登时笑起来,说:“孙展荣啊,你媳妇儿这是怎么了?”
“孙展荣”脸上皱纹愈发清晰,扶着床沿歪歪晃晃站起身,膝盖轻微发颤,脊背微伏,眼眶发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孙兆并没有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摇头晃脑靠近孙展荣,冷笑嘲讽:“怕不是你们夫妻俩杀人被拆穿要坐牢了,吓得一下子病倒了!”
孙兆此时格外嚣张,一脸挑衅的神情,仿佛自己就是神圣的地狱判官,而眼前的“孙展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人。
余寂时和程迩对视,唇角笑意浅浅。
程迩并未直接拆穿这场表演,转身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打湿毛巾,他拿起毛巾走到“孙展荣”前,单手递过去,唇角一挑:“热毛巾,擦擦吧。”
孙兆微微一愣,不知道程迩意欲何为,只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紧张地盯着他,见他唇角弧度愈深,心里默默一虚,忽觉膝盖发软,直到目光转回“孙展荣”身上,吓得踉跄着向后栽去。
覃析站在他身后,及时将他扶住,只是神色冷淡,眼中也充斥着浓浓的嘲讽。
只见两步远的位置,“孙展荣”将热毛巾敷在胎记上,几秒钟后擦拭两下,胎记虽未完全消失,却也褪色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灰色,而颜色尽数落在毛巾上,黑黢黢一片。
“你……”孙兆猛然反应过来,恶狠狠瞪向程迩。
程迩双臂交叠,缓缓走到他身前,低垂着眼皮,高傲地睨视他,唇角挑起的笑意含着几分讥讽,语气平常:“你要不再看看呢,谁是孙展荣?”
孙兆的肩膀被覃析摁着,无路可退,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转头,就看见钟怀林带着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右脸上有明显的不规则状胎记,颜色暗沉发灰,并不像方才看到的涂画上的那般浓黑,显得更加自然、更加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