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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裳翠盖(81)

作者:谢心甘 阅读记录

“我要走了,也不来送一送?”云潇湘笑得眉眼弯弯,牵起衣衣的手。

“姐姐!”

衣衣惊醒,眼睛猛然一睁,似乎心脏是被扔到岸上的活鱼,乱蹦乱跳个不住。天色明亮得如盛夏午时,她仰躺在莫公馆正厅的沙发上,静望着那与天同高的玻璃穹顶和庞然欲坠的水晶吊灯,呼吸急促,半晌不能平复。

一只温暖柔和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前臂,衣衣下意识喃喃唤:“姐姐……”待看过去,才见是那日一起吃过午餐的阿姨——她穿着黑色丝绒旗袍,外罩一件深蓝软呢大衣,头发向后梳成一个髻,半点妆饰也无,手上捏着本书,倾躬着身子专注看着衣衣,眼角微皱的杏仁眼里满是温柔爱怜——是妈妈心疼生病的孩子,守在床前的情景。

衣衣用掌心贴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皱眉憋了憋嘴,昨夜情景,只记得从莫先生那里出来后,不在意前路通往何处,遇弯便拐、遇梯便下、遇门便进,如何睡到这里了呢。

“渴了罢,阿姨去倒杯水来喝噢?”她拍拍衣衣的手臂,把书放到茶几上,起身往楼梯上去了。

衣衣按揉着额前,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见大厅中沙发、桌子、摆件等物,都被罩上了防尘的白布,像一个个横七竖八的大小棺木——这想象使她汗毛竖了起来,又想到莫先生的前路,遂觉不吉,产生了类似于摔跤后怪自己不注意看路的懊恼。

她倚在柔软宽大的沙发背上,闭目时没出息地幻想这是莫先生的怀抱。温暖中衣衣忽然好奇,这正厅不通暖气,何以这么舒服?原来身上还盖着莫先生的睡袍,沙发旁壁炉内有苒苒余烬,应是夜里莫先生以防她冷而燃着的。

衣衣抓着那睡袍领襟上被她扯得脱线的地方,抓得手指发疼,眉心微蹙,倏忽间,一个温暖的带着些许清新樟脑气息身影,靠了过来。

那雍容妇人将玻璃杯递到衣衣唇边,“是温的,喝罢。”

衣衣接过,半是矜持半是懵然地小小抿尝了一下,是甜甜的蜂蜜水,引逗得食髓知味,发现很久没喝水了,大口大口“咕咚”灌了下去。

那妇人顺着衣衣的背,接过空杯放到一旁的茶几上,一面牵着衣衣,一面摩挲着衣衣的手背,疼惜地看着,好像衣衣的手无辜受伤了。

衣衣不知道说些什么,轻轻唤了声:“阿姨……”

她缓缓抬起头来,容长脸上是江南春风的轻柔,“衣衣,你在《说是时报》的文章我看了,写得真好!”

“啊?”

“就是那篇分析《金瓶梅》和《红楼梦》的文章,你写《金》的主题是‘这样的人生不值得活’,《红》的主题是‘什么样的人生值得活’,观点新颖又深刻,论得详实,阿姨还叫身边的工作人员传看,他们都赞不绝口呢。”

衣衣低头害羞地缩着笑了:“哦哦,那个呀……报社的记者都去内地了,没有稿子,才肯让我试一试的——诶,阿姨怎么看我们这样小的报纸?”

“是汝桢打电话让我看的,你想不出他那得意自豪的语气——这十几年来,还是他头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衣衣听到他的名字,笑意凝了一会儿便渐渐消失了,如冰化去留下凉意,“是么,我都不知道他看过了。”

“你是舍不得他罢?阿姨也知道他去修路的事情了。”她深吸一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幽长叹了出来,“刚刚去找他,他不肯见我,只说你在这里。”

衣衣不知道怎么答,只沉默着点点头,才见松散盖在身上的睡袍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显出她只穿有一件缎面护肚,尴尬地咬唇,寻了缨带慢慢系着。

“拌嘴啦?”她双手扶着衣衣的肩,“因为担心他是不是?”

“他和我分手了。”衣衣躲避着她的目光,语气里带了些泪意的氤氲,嗫喏着,“他说自己回不来的……”

沉默了良久,久到衣衣开始担心这话直白,伤到了老人家,试探着偷瞧过去,却见她如将军阵前临风而立。她似乎感受到衣衣探看,回过神来,摸着衣衣的头发,微笑道:“好孩子,他的话一定伤着你了——嗳,我真不是替汝桢说话——他不想你和我一样,一辈子用遗孀的身份生活,他从小看在眼里,知道我的不容易,知道我其他的故事。”

“阿姨,我不明白。”衣衣摇头,像被泼了点水的小狗,抖干净毛发。

“若他走的时候,你是房里人身份,那便成寡妇了,往后再碰到中意的,你和心上人都会有压力。不如现在让你做个姑娘的好。”

衣衣用鼻子叹息,似不在意的“哼”了一声,又意识到不礼貌,忙说,“阿姨……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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