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衣衣的身子扳得相对,温和微笑道:“我打电话时见到你的影子,想你一定有话要对我说。”继而期待认真地看着她,并无匆忙之意了。
“哦……是谢老板三天后生日,云姐想请我们俩去玩一天——你若没空,改日再见也一样。”
“回得来,到时我们一起去罢。”
第21回 赏元曲衣衣论鲥鱼听昆剧汝桢解珍珑(下)
“衣衣还不起床,来不及了。”她听得莫先生呼唤,朦胧间见他浑身是血,失了一只胳膊,站在镜前。
吓得衣衣一晃神,原是黄粱一梦,天还未明。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半坐了起来,在昏暗中看那面镜子,又闭目摇头欲把那不吉利的画面赶走。窗外有鸟没入荆棘般尖锐鸣叫,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直刺到她心里。环顾四周,想寻些慰藉,却只有稀世奇珍——它们是遗物,它们从周秦到明清,无数次被搜罗进侯门公府,在每一次家破人亡后,被抬入下一户人家摆设着,继续见证下一场盛筵散去。它们在冷笑。
衣衣落荒而逃般,推门跑了出去。走廊两端长得几乎没有尽头,她转了一个圈,也不知该躲到哪里。匆匆下了一层楼,来至雀喜门边,举手欲敲时,又顾虑到这样早,不该吵醒她。
有了这番顾虑,衣衣从恐惧的爪牙里撑开了一点缝隙似的,也略微透了口气,继而慌慌地跑去一楼,想那茶室的窗户正对着大门,能看到莫先生回来。
双臂一展拉开窗帘,天空已泛蟹壳青了,衣衣跌坐在罗汉床上,钻进覆在上面的盖毯,看着大门望梅止渴。好容易静了些,血淋淋的莫先生总出其不意地浮出来,她后悔没听陆伯伯的话,若把《易经》读熟了,也能为莫先生卜个卦儿。一边回忆着金佩剑素日常说的唯物论,一边有口无心念弥陀,坐立不安地捱到了朝阳初生才又恍惚睡去。
“太太,太太……”
她猛地睁开眼睛,见雀喜抱了不是雪在跟前,衣衣期待地急问:“是莫先生回来了罢?”
“还没有。”雀喜坐到衣衣身边,放掉不是雪,抚着她的后背笑道:“太太睡在这里,叫我好找——今天太太要出门么,这辰光再不起来怕要迟了。”
胡乱吃过了饭,耐着性子去楼上梳洗更衣,一刻钟里要往窗外望七八遍,衣衣正望着,听得隔壁雀喜骂猫:“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话可是真的,正怕你这小祖宗摔了花瓶呢!”
那么,千万不要再怕了,那只是梦。非等到他、见到他才肯出门,倒坐实他出事了似的。衣衣将莫先生的礼服收回衣柜里,留了字条让雀喜转交:
莫先生出差回来一定很累罢?玩也是桩耗力费神的事,便不携带你了,我晚上回来。
人力车将衣衣晃得离谢府越近,也把那噩梦晃得更远了,今天是她姐姐心爱之人过寿,自是吉日。
“小姐,在这里下车罢。”车夫停稳了,转身对衣衣道:“看前头已过不去啦。”
衣衣正蒙在斗篷里眯着,双手翻过兜帽檐来,见晴日彤云下,谢府两院间的街面上已挤满了贺寿的人——有穿红着绿的,也有粗服乱头的;有命家人听差高抬着寿礼箱柜的,也有把那精巧之物拖于掌上的;有结伴而来侃侃高论的,也有独自抱琴冷眼旁观的。
她下车结过账,放下斗篷帽,抻了抻身上的立领对襟,也往那人群中去了。
“衣衣!”
她在丝竹声和谈笑声中隐约听见莫先生呼唤,立刻回身张望,可惜身量不够高挑,只见到人头躜动。
“衣衣!”
她确凿听见了,停下不走,兴奋地踮脚跳着。虽然她如站在湍急的水里,流经的人群撞得她左摇右摆,待远见了莫先生的身影,也奋力向他走去。黄昏后红莲夜,爱情故事里,少女定要在这样的攒动中走向她的檀郎一回。
相逢的刹那,猛扑进他怀里,扑的他向后一仰,下意识去捏他的胳膊,捏得它们实实在在,衣衣才渐渐仰头笑道:“莫先生还是来啦?”
他伸手将不知何时掉落在衣衣脑袋顶上的小枯枝摘了去,笑着叹息了一声。
衣衣精灵古怪指着他的对襟——“咦?”,顽童恶作剧得逞般笑道:“莫先生也扣错扣子的呀!”
他低头一看,果然错了两颗。这礼服与衣衣穿着的是一套,衣衣想他回家看了字条,还是匆忙拿了这礼服就往这里赶,遂双手扳搂了他的脖子,噘嘴要吻。
“人这样多,知不知羞的?”
“不知!”
莫先生任衣衣踮脚吻了一下,重扣着扣子。
“适才在车上穿的罢!”衣衣去撩起他的袍角,见里头还是西裤,未来得及换,又冲他挤眉弄眼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