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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裳翠盖(4)

作者:谢心甘 阅读记录

顾衣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火麻麻的一片,嘴里有湿湿热热有些些咸的东西往外淌,眼里全是金色的细线在飞舞,父亲接下来的话飘渺的如天际传来:“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没脸跪在祖宗面前!滚出去跪着!”

她是被父亲拎着扔出去的,跪在青石板上,寒冬的潮冷从膝盖的缝隙里一寸寸的往她的骨头里钻。那天也是这样青白青白的,到了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等母亲嚎哭着求父亲允她进屋时,她已是雪人一般了。也是自那日后,她便落下了畏寒的症结,身子虚弱,比常人怕冷,一点也冻不得,不然便是一场大病。

卧室里的珐琅彩电话响了起来。

她都快睡着了。闭着眼,挥动着臂膊朝床头柜摸索,好不容易才够到听筒,拉到耳边,说道:“你好,这里是莫公馆。”

“适才冻着了没有?”莫先生的声音,他轻轻说:“身上难受么?”

“…没有。”

莫先生笑着,语气里有明显的轻松:“别误会,火车晚点,怪无聊的,所以打通电话,拿你解闷罢了。”

衣衣缓缓道:“莫先生,您待我不薄,我想了想,还是等您回来,当面好好告别了再走。”

莫先生顿了顿,却又压低声音笑道:“好,你还算有那么点人心,等我回来你可别不走了。”

“才不会。”顾衣衣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你真的要走?”

“我讨厌你。”衣衣斩钉截铁,将脸缩进毯子里。

“衣衣,早上的话虽是气话,我也不该那样说的,等我回来认真向你道歉,好么?”

“不必了,我不是为这个。”顾衣衣翻身,将脸紧紧的埋进枕头里:“我和你在一起,伺候你,不过是被你弄得没法子。”

可是莫先生看不到她羞赧的神情动作,只听她厌烦恼怒的语气,又联想到她平日里待他也总是淡淡的不在乎,亦或是避之不及,便以为她此刻是言出肺腑。

顾衣衣说罢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见那边久无声音,便小声地问:“你挂电话了?”

他如梦初醒:“哦,没有。我一直以为你待我是有几分真心的。”继而温柔如常:“火车要开了,再见罢。”

“莫先生!”她抢了一句,可是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轻轻道:“南京,我昨天听汪太太说,日本人要去轰炸的。”

莫先生轻轻地说:“好,我会保重的,你也保重。”

电话挂断了,顾衣衣一直没将话筒放回去,仍是贴在耳边。

她刚搬进莫公馆的时候,莫先生带她去汇吉银行总经理的府上做客,总经理的太太送了一件西式内衣给她。晚上她对着镜子试,却不知道怎么脱下来。她在屏风后害羞地唤雀喜,像是小贼在夜里呼唤同伴,又不欲引得旁人前来。

“怎么了?”莫先生自然而然地绕过屏风,与她并肩立在镜前。

“不要看。”她的耳根通红一片。那西式的内衣,不但不将胸前掩起来,反而还要推上去,这可真叫人难为情。

她慌忙地抬手捂他的眼睛。他嘴角微笑,任她捂着。他的手却轻轻绕到她的后背,一瞬间便解下了。

“很简单的。”

她的手轻轻放下了,他笑着睁开眼睛,可见到她脸上是失望与震颤。

她还赤露着身体,却一点也不羞怯,只是伤心:“你闭着眼睛都会解,你解过很多次了,是不是?”

“衣衣。”莫先生有些尴尬,将她揽入怀里。

莫先生吻她,她觉得他一定也会这样吻别人,也会这样瓮声瓮气地安哄着说:“胡思乱想,是挂钩嘛,又不难。”

那天夜里,月光透过玻璃窗,将地板照出白茫茫一片。

莫先生在她身后睡熟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她想起关于莫先生种种风流传闻,又酸涩地思忖:莫先生是何等的人中龙凤,在这十里洋场上举足轻重,而自己又算什么?和莫先生有云泥之别,自问不配为莫先生的情之所钟。

可她也不能接受与旁人分享莫先生,于是从那天起,她暗暗决心只要见到了莫先生有旁人的实证,便离开。亦决心不对莫先生显出动情之态,这样分离之日,她才可体面地对莫先生说“再见”二字。

云潇湘也对顾衣衣说过:“你要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才一直宠着你。要是你暴露了心思啊,他欢喜个几日便忘了你。”

顾衣衣一直唤云潇湘为“云姐”,而大多数见过她的男人都会腻腻地唤她一声“云姐儿”。

那段时日顾衣衣刚去秦楚阁卖艺不久,一直在大厅里奏琴。有天阁子里的姆妈给她派了个活,让她去包厢。

“姆妈,说好我只奏曲的。”衣衣抱着琵琶,瑟缩着身体,小脸却是十分严肃,带有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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