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地回过头,在拘留房的很多视线中站起身,第一个被警官带了出去。
陈小奇是这些人里学历最高的,情节也很轻,警官进去扫黄的时候他刚从厕所出来,其实没有被人抓到实际交易证据。
陈小奇手上的手铐变得很沉,他把手臂垂在身前,头也垂下去,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脸。
警官的背影在门后停住,拿钥匙解开他的手铐,厉声道:“好了!”
陈小奇缩了缩脖颈,声音变得很小,脸上的神情很诚惶,小声说:“谢谢。”
他不知道是不是警官通知了学校,让老师来这里,他可能会被学校开除,也不是可能,是一定。
走出大山,来到这里,花了很多年,也耗费很多力气,为了生存下去,也花了很多年,耗费很多力气。
这一切都来得太艰难,走得太轻飘。
陈小奇没有实感,雨在他心口压着一口气,很沉闷,但看不见。
陈小奇低着头,一双鞋先映入眼帘,陈小奇缓慢地转动眼睛与脖颈,缓慢地移动艰涩的视线,他缓慢地像王铎用跛脚走起路来一样缓慢。
对上王铎深沉的、寡言的目光。
王铎交了一笔钱,把陈小奇保了出来。
因为雨下得很大,他们就打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的时候,陈小奇对王铎说:“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王铎没有说话。
陈小奇抿了抿嘴唇,说:“谢谢。”
王铎还是没有开口。
这是一直到凌晨雨停前,他们说的唯一一句话。
王铎把陈小奇送回家,也没有被陈小奇挽留吃一顿晚餐,他安静地回了对面。
陈小奇撇了撇嘴,控制不住脸颊的颤抖,把眼泪忍了回去。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是什么时候开始错乱的,可能是刚考上大学,可能是遇到第一个男人,可能是还在家的时候,可能是更小一些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打骂,可能是父亲酒后第一次把他当做母亲。
有很多的时候造成陈小奇的错乱。
他的人生像漫长的雨季,雨点从来没有节奏,也坠落地毫无缘由。
陈小奇勉强自己吃了点饭,没有力气走回卧室,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去。
电视开着,发出微弱的声响。
陈小奇从一旁拿起还未还给王铎的外衣,把自己蜷缩起来,那件衣服盖住他,缓缓阖眼,睡了过去。
天气预报说,雨季即将结束,未来几天内市里各区会陆续放晴。
陈小奇希望明天是阳光普照的一天。
深夜,王铎一直没有睡,他和衣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天花板,平静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吵破的。
王铎不是很想接,但来电是所里的同事,他就还是接通了电话。
专案组有了一个全新的发现,除去最新一位受害人,前面所有的死者竟然均与他们半年前追查过的那起大型拐卖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哥多亏了你之前说的事情,让我一下想起来去查一下那间房里孩子相关的事情!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同僚在电话中情绪显得激动,与王铎的冷静截然相反。
王铎说:“嗯,知道了。”
同僚又继续道:“我们现在已经在朝这个方向调查了,紧急联系了关押拐卖案主谋的监狱那边提审,很快就能确认这些名单!”
王铎说:“好。”
同僚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门外一阵急切地砸门声打断。
居民楼并不隔音,砸门声清晰地传入王铎的卧室。
“啊!!——”
陈小奇的尖叫在门外响起。
王铎立刻从床上坐起身,他挂断电话,拖着伤脚一步一矮地用最快地速度朝门外走去。
路过桌子时,他随手握了把匕首在掌心里。
王铎靠近家门,挑开猫眼朝外看去。
楼道的感应灯被陈小奇的尖叫声弄亮。
所以王铎可以直接看到,陈小奇家的门大敞,一个男人抓着他的脖子,拖着已经倒地的陈小奇往屋内走。
地上有一滩血。
陈小奇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好像砸门声是假的,安静到他也从未尖叫。
只有感应灯证明陈小奇的痕迹,但很快,就熄灭了。
再次陷入一派昏黑。
只留下陈小奇客厅映出很淡的光。
男人的咆哮隐隐传出:“是不是你叫的警察!为什么只有你出来了?!!!”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岑寂。
王铎仿佛听到陈小奇微弱的呼吸。
陈小奇张着发红的、湿润的嘴唇,翕合着嘴唇,呼——吸——
像一条脱水的鱼。
王铎握着刀走进陈小奇家,血迹拖拽的痕迹,通向陈小奇漆黑的卧室。
王铎的脚步放得很轻,一深、一浅,踩在陈小奇的血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