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一下,是厚厚的一摞财产转让协议。全是沈檀转到他名下的东西。大到房产土地,小到珠宝收藏。
他听见自己声音艰涩的开口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唐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是用那如同古井无波的语气丢下一句。“檀少说,这些是干净的。”便起身离开了。
留下他对着那一摞纸出神。他把那叠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最早一份的日期,是他十七岁那年被赶出家门的第二天。之后的每一年,都有,一直到沈檀入狱前。
页末签字的字体笔锋凌厉,铁画银钩,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还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
文件的最后附着一张白纸。只有那张纸上的字迹不一样,甚至是有点潦草的两个字。
【顾哥】
这两个字,他知道那是沈檀用左手写的。他的指尖摩挲着纸上的那两个字。透过纸张,他能感觉到,那是沈檀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没能开口的遗憾。
“柳池。”
柳池打开门冒头。“顾总。”
“去查一下,沈檀今天下午在墓园都做了什么,还有,他手上的扳指去哪了。”
“好的。顾总。”
柳池走了之后,他将那一叠纸抱进怀里。八年,每年都有,即便是沈檀离开江城的那三年,也有。那是沈檀留给他,最后的温柔了。
“沈檀……沈檀……”
泪水落下来,浸湿了纸张。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活生生被人劈开,又粘起来,又劈开。如此反复,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直到他接到了柳池的电话。
“顾总。沈先生在墓园的花店买了两束白色的雏菊。向店老板借了电话。电话是打给唐律师的。扳指压给店老板了。现在已经拿回来了。”
“知道了。”那声音很哑。
而后他伸手切断了电话。
再后来,他记得,他帮沈檀料理了后事。沈檀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入狱之后,和社会是脱节的。
所以,沈檀的葬礼也是孤零零的。和他的人一样,总是独来独往的。
他想。沈檀曾经是拿他当过亲人的吧。
沈檀的葬礼,没有黑色,他喜欢白色。这个认知存在于他对沈檀为数不多的了解中。所以沈檀的葬礼上,是一片茫茫的白。
葬礼上,他见到了康敛。
偌大的告别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沈檀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像是睡着了。
康敛靠在了沈檀的水晶棺上,隔着那层透明的棺盖,描画着沈檀的眉目,目光里是难得的温和。
康敛站起身,镜片后的凤目变得凌厉。目光冰冷的与他对视,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言语间也刻薄的剜心挖骨。
“顾北逢,你不是说你不会让他死的吗?”康敛嗤笑了一声。“顾北逢,就你也配做个人?”
他没法反驳,甚至,他竟觉得康敛说的对。
他没开口,就那么对上康敛的目光。良久的死寂之后,康敛离开了。
最后他亲手帮沈檀敛了骨灰,把那只沈檀从不离身的扳指一起封进了骨灰盒里。
下葬的时候只有他在,他在沈檀的墓前放了一捧白玫瑰。他周围空无一人,但他就是感觉有人在看他。视线落在了墓碑之上的那一片空气里。
沈檀坐在他自己的墓碑上,猝不及防的跟顾北逢对视。
沈檀听见了顾北逢开口问他。
“沈檀。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沈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顾北逢在自言自语。
他看见顾北逢那张崩了太久的脸,笑了一下,犹似少年。但那双黑漆漆的眼里却有泪。
沈檀觉得,是自己眼花了。鬼也会眼花吗?沈檀觉得好笑。
他听见顾北逢的低语。“沈檀。你离开我了。”
那天他一个人,从白天站到晚上。絮絮叨叨的,对着看不见的沈檀,说了好多话。
最后,在夜幕下,满地落叶的秋风里。他走出了墓园。
沈檀就坐在自己的墓碑上,看着顾北逢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顾北逢,再见了。”
刚说完这话没多久,还坐在墓碑上的沈檀,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给吸走了,失去了意识。
他走出墓园的时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刚打开驾驶位的门准备上车,他就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来。目光定格在了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牛皮纸袋上。瞳孔骤缩。
爆炸的声响淹没了一切。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觉得,他是爱沈檀的。
对。是爱沈檀的。
在他二十五年短暂的生命里,他从十七岁跟沈檀相识,纠葛了近乎半生。但顾北逢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相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早。
上辈子,沈檀到死都没告诉顾北逢,他十五岁那年搭救的女孩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