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深处又有一丝悲哀。
因为草球真的存在,那些柔软好摸的草球,确实散落在她成长的记忆里,一次次陪伴过她。
她小时候,真的坐在林武强的肩头,因为一张奖状,一瓶冰汽水,成为全家属院小孩都羡慕追逐的对象。
那时候她还小,厂里条件还没那么好,那时候一瓶冰汽水,真的是奢侈极了,全厂小孩都没几个喝过。
她却喝到了。
她穿过小碎花裙子,吃过鸡蛋,有过一套做玩具的工具,喝过冰汽水……
这或许就是让小巧枝无措,不得不逃避的地方吧。
当父母的,要坏就坏得彻底,让人痛痛快快地去恨,要好就好到彻底,让孩子能毫无保留的去爱。
现实却复杂到让眼泪都无处可去。
每每在深深的伤害你之后,却依旧给你留下一点爱意,一些温情。
这些疼爱,不是装的,也不是补偿。
它是真心实意的。
只不过,林巧枝此刻的强大和底气,也是比秤砣还要实心实意。
她看着林父手舞足蹈,听着那张奖状的回忆,像是在看一场黑白电影。心里波澜像是涟漪一样层层出现,又很快冷静地消失于无形。
林父和江红梅铩羽而归。
在满面笑容穿过家属院邻里的招呼后,回到家里,林父坐在桌边,笑容凝固,又缓缓消失,最后化作一道深深的叹息。
又看了看煤炉上的黑铫子,又看江红梅,“拿搪瓷缸盛一缸,给她送去吧。”
免得鸡汤白煨了。
总得和巧枝缓一缓关系,要不今年过年怎么办?
老家可千叮咛万嘱咐,今年过年一定要带巧枝回去,求也要求着她回去!
看着冰冷拒绝之后,依旧送到自己面前的鸡汤。
林巧枝再一次尝到了强大的甜头。
感受到了话语权带来的好处。
绝不仅仅是,讲话有人听而已。
女孩啊,就该往前走。
自然就把所有污泥狠狠踩烂,然后甩在身后。
紧接着,天地辽阔。
想往哪走,就往哪走!
***
夏日的燥热一夜褪去。
初秋的风在地面乱卷。
林巧枝巡视车间,才迈入三车间门口,就看到了秩序有些混乱的场景。
很多操作台前都没有人,上面摆放着没有收拾的工具和零件,显然是临时匆忙离开,而离开的人,全部都围拢在一处。
以池民对三车间的管理能力,这显然是不寻常的,不应该出现的问题。
但是既然已经出现了,无论是车间池主任,还是三车间里一位位钳工,显然已经无暇顾及车间纪律了。
断断续续的操作声,乱哄哄聚拢的人群,还有人群里操作和调度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炸锅了。
林巧枝表情严肃起来,迈步上前,先看被围在中间的设备。
项目的管理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但这种明显是超出了技术范围的问题,想要靠强调纪律和骂人,就把局面平静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不是职工态度问题,真的是十分典型的技术问题。
就好像被数学题压轴题困住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题,做得抓耳挠腮,不可能靠喊着“冷静”“加油”而心平气和地解出题目来。
当没有解决问题的手段和办法时,人自然就会慌乱无措,再积极端正的态度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林巧枝走近了,周围人看到她,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她往前迈了两步,目光落到人群中间的工件上。
是八字加强筋。
这个被围观的零件叫作八字加强筋,就位于折腰转向的转向架腰部,也就是连接前后部分的关键位置,需要交叉焊接在主体结构上,以增加转向架的刚度和抗扭能力。
此刻情况有点不好,表面焊接形成的鱼鳞纹出现断续的黑色裂纹线,看起来像干涸河床的龟裂。裂纹线从焊缝中心向四周延伸出细纹,最长的一条细长型裂缝贯穿了整个厚钢板。
“这个八字加强筋,焊完就裂,换了三种焊条还是不行,都不需要检测探沟,眼睛都能看到裂痕……”焊接班的班组长简单解释了一下,只感觉到一阵焦头烂额,看到林巧枝来了,紧绷的心情也没能有丝毫放松。
林工学的是钳工。
哪里懂焊接?
即使当下搞技术的,谁都是万金油,什么都会一点,什么场景都能胜任,但也确实没听说过林工会这个,而且会焊接,和擅长焊接可是两码事。
同样焦头烂额、紧皱眉头站在他旁边的是池民,他倒是还算稳得住,做出了稍微详细一些的情况补充:“先是三层堆焊,形成的隆起焊道倒是正常,但是焊完就裂,我们已经尝试多次补焊,但效果不太好,还导致钢板边缘过热,起了蓝紫色氧化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