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友拿了两斤柿饼,出来的时候关心了一句:“我记得你今天要搬宿舍,要帮忙说一声。”
林巧枝笑笑:“不用了,我东西不多。”
完成了今天的基础工作。
林巧枝难得没有留下来练习技术,而是直接回了家。
站在门口,她深呼吸几下,才敢推开家门。
人都在。
林家栋也在。
他复读考上了一所中专,但现在也停课,之前还到处乱跑,现在厂里管得严,就只能待在家里。
住在一起,难免维持着表面的融洽和平静。
每每时间一久,好像她们关系就好了一样。
然后她就能听到笑着关心和睦的声音,希望她能拉拔拉拔林家栋。
因为,她是姐姐。
就该帮弟弟。
她帮林父换了开大车的岗位,帮江母挣到了盼了一辈子的有编制的工作,可还是要继续帮弟弟。
因为她出息。
林巧枝不去看他。
也狠心不去看干坐在那儿的林父和江红梅,自己收拾东西。
林父垂头坐在门口椅子上,腰背微微佝偻,闷声不响的吧嗒吧嗒抽烟,他声音沉闷:“住家里不好吗,非要去住宿舍。”
“我现在换去运输组开大车了,你妈也转正了,家里不缺钱,以后也不要你的工资。”
他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日子,就偏偏过成这样。
他落寞的坐在门口,从胸腔发出一声沉重地叹气。
江红梅也红着眼睛坐在床上。
林巧枝低头收拾着书本笔记,死死地咬住舌侧软肉,憋回去眼眶的酸涩。
她不能心软!
她得搬出去独立生活。
不把插在泥沼里的这半只脚拔出来,她迟早会无知无觉地陷进去的!
心疼爸爸的落寞和佝偻。
心疼妈妈的眼泪。
承受不住他们失望的目光,不敢听那一声声“生你有什么用”“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
一次次心软,一次次回首,一次次付出,最后不知不觉就会深深陷入泥沼里,成为源源不断被吸吮的“好女儿”。
就像是扛不住老一辈眼泪的江红梅一样,拿彩礼去给八仙娶媳妇,拿自己的血肉去养那偌大的一家。
林巧枝转身时,低头眼睛蹭了蹭肩膀,声音发干:“别做出这个样子。”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她?
用这些落寞和眼泪,逼她心软,逼她留下。
她硬下心肠:“我只是搬出去住,又不是死了!”说出这句,心里各种情绪翻涌起来,憋回去的眼泪激得一浪比一浪高,终究是发出了那句扎根在心底的质问,“小时候把我赶出去,说让我有本事别回来,也没见你们谁这么伤心难受。”
多少小孩哭着敲门喊着爸妈说自己错了,大哭要回家,然后被父母这一招收服,只能听话。
偏她倔,跑去梧桐树下睡觉,找稻草当被子。
怎么那时候没人心疼她,没人为她红眼睛?
后来还是孟主任看不下去,从树下抱她回家睡,珍珠收留她,可那终究是别人家,不能一直睡。
别人家!
“什么死不死的,”江红梅被她这话刺激眼眶颤抖,站起来指她,一下下吸着气说,“你翅膀硬了……”
“是啊我翅膀硬了。”林巧枝声音发哑。
否则她至今都不敢质问出这句话。
因为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没有地方可以当家。
江红梅气得大口大口喘气。
儿子也怨她,女儿也跟她不亲,她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伺候男人伺候孩子,凭什么让她受这个苦?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忽然就要城里孩子去农村了,城里长大的孩子去农村能干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割个草都嫌腰酸!
现在政策倒是还好,家里可以留一个孩子,家栋按理是不用下的,可家栋怕政策变,政策一天一变,想要工作托底,找她要工作。
她当然不会答应!
初中学历是没他姐好,难道就不可以自己去找一个工作吗?
家栋居然跟她吵,居然怨她!说她心里只知道自己,只知道娘家!!
她没办法,找巧枝帮帮忙,她出息,厂里厂外头都说得上话,跟她玩的几个朋友都找着了工作,可她偏就装傻!
甚至过年都不回老家了!
江红梅在外面风风光光的,扬眉吐气的样子,回到家就是乱麻般的一摊,男人怪她,儿子怨她,连老家那头都嘀咕当初怎么就娶了她。
她能怎么办,她还要怎么做?!
乱麻一样的绳子缠得她要疯了,心里不由对女儿生出了些怨怼。
为什么就不能像别家女儿那样体贴懂事?
她都对闺女那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