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葬礼隆重,倾动一城。但我和妹妹是她一生的局外人。
“你把她葬在顾园,我们兄妹便连思念母亲也不能。妹妹哭着问妈妈去哪时,我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欺骗她。
“可,我呢?
“我们兄妹二人,就像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顾家,顾家是什么?外公,外公又是什么?
“恐怕是你不知:当我们得知母亲的家私被你收回、变卖,得知我们兄妹要被拆开送去孤儿院的当晚,我们如何手牵着手星夜出逃。
“可怜母亲放不下我们,托人辗转留下一点点信托遗产,委托她琴房的洒扫阿姨帮忙照拂。我们看人脸色、寄人篱下。
“好在阿姨只是脾气坏,觉得累赘时打我出够气的话;想起母亲时,她也能对我们足够好。妹妹也不会挨打。
“我能理解,我能做到,我能忍耐。当时十岁和四岁的我们也别无依靠。白天,我们照常上学,晚上,我们也能在琴房里练琴、偷偷学点别的。
“后来,阿姨不愿照拂了,我们又四处躲藏、奔走。但这些都不重要。
“慢慢,我开始打两三份工独力养家,开始仔细规划我和妹妹的将来,哪怕我们浑身肮脏。但我和妹妹,才是一个家。”
顾慕飞喉头一哽。
“你总知道,我曾还有个妹妹吧?她叫小凡。顾慕凡。她已经不在了。不是病,不是意外。她什么都没做错。
“那天,我也在。却一样救不了她。她死了。被杀了。”
嗓音颤抖、沙哑,连带周身止不住战栗。终于,再难以为继,顾慕飞不得不停下。他眼中只执拗看着窗外。一层玻璃之隔,水榭外,财阀的私人湖泊晴光潋滟。浪花渐渐拍打进他的眼眸。
这两汪深水,他难得激荡起一丝情感的波纹。
不知沉淀多久,他终于又再次把目光抬起。与顾知霈一脉相承,这双家传的丹凤眼不能更肖似。
此刻,顾慕飞却只流露出坚定的平静:
“今天,我本非计较往事,也不需要你给我解释。只是,你也别提顾家。
“话已说开,我们在闵州各走各路。我待您会一如既往地客气。我们一别两宽。”
听完顾慕飞这番开诚布公,顾知霈心中却翻江倒海。他目光本能躲闪。往事涌上他早已缩紧的心头:
“孩子,你说不求解释。我,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且不说,芳染当年,她一个越洋电话,就公开自己有孕,亲口闹翻她的订婚宴。没错,那私生子就是你!
“她还擅自与人做外室。她还不结婚!”
顾知霈气得直跺手杖。
“整个闵州都议论她,说我教女无方、说她是四大财阀之耻!芳染那么好的孩子。要不是我拼命挡下一切……
“可你母亲,她,”猛地抬头,顾知霈倒抽一口气,“那并非车祸。那是赤裸裸的公开谋杀啊!”
对面,焦金发下,顾慕飞冷酷的唇线紧抿。片刻,苍白的嘴唇才迟迟开启:
“我知道。”顾慕飞的声音很轻。
可他不想再说。
那天的事故现场、警方报告、物证、还有人证,多年后,当他终于能动用人脉和资源,一一查清。
雪片似的报告汇集在他的手中,烙进他眼睛里每一个角落。当他引以为傲的图像记忆成为诅咒,就像,他本人,正站在那场滂沱的暴雨中。
他亲眼看见母亲的生命如何被车子翻覆、甩出、抹去。
慢慢,他在雨中走近,跪在母亲身边,用手捞不住母亲幻影中破碎的血。慢慢,他又浑身湿透地走开。
只是结局,他永不可能改变。
可当下,顾知霈呼哧带喘。他目光剧烈闪动,似乎想要稳住情绪。但最终,老人抑制不住,爆发出剧烈的咳嗽。顾知霈矜起圆领袍、抓紧胸口,像突然喘不上气。
候在门外的青年闻声而至,正要扶起这位半截身子入土的财阀。顾知霈却应力一挺:“滚!滚出去!你进来做甚!死不了!”
踉跄地,顾知霈硬撑住手杖咳个不停,甩开青年的手。话出口,却和刚刚与顾慕飞讲话时天差地别;顾知霈语气冷峻又傲慢,真像快进快出的利落刀子。
大约已经习惯老爷子的喜怒无常,又大约顾家的前途着实丰厚,青年不发一言,顺从地倒退出去了。
顾知霈呼哧带喘。直到来势凶猛的咳嗽终于缓平,顾知霈这才喘息连连,挣扎接口:
“原来,你早知道了。也是。现在的你今非昔比,四大家族也要看你脸色。”
满脸哀戚,顾知霈艰难点头,竟像一丝丝认可与欣慰。
“你既已知情,就更应当了解,当年,我是不敢,也不可能接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