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跪,撩开被汗水濡透的发丝。紧贴依偎在新晋母亲柔软的怀中,是小小的生命。
眼下干脆抽出唐权腹中打刀,顾慕飞甩出鲜血涟涟一线。
弃刀丢开,他脚踩住刀锋;腾出右手,他先压住颈侧伤口。血就像时间,一去再不回。
不慌不忙,左手握枪,他顶住唐权眉心。
面对这张莫名相似的脸,此刻,顾慕飞只倍感恶心: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他如此厌恶自己的存在。
从母亲撒手人寰,十九年,匆匆流逝。眼前这个男人,既作为始作俑者,又更加予取予夺。
唐权从未愧疚,也从未弥补,只一昧天下为我。他践踏生命,屠戮幸福;为权力,玩弄旁人如无物;为自己,亲手把儿女抛舍葬送。
顾芳染算什么?顾慕凡算什么?人的一生,在他眼中,究竟又算什么?
人,毕竟不是棋子;这个世界,更不应有如棋盘,谁也不是玩家。
满怀期待,苏梨希冀通过建筑设计,一点一点,也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这难道不是去胜天?
但,无论高山低谷,那个对生命里存在的每一天,都真切心怀感激的她,唐权并不能体会。
顾慕飞再也不想听到唐权这个名字,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再也不想任何人,继续被他威胁,苟且偷生在黑暗阴影之下。
“我从没像过你。”
顾慕飞扣动扳机。
无光,无影,血之花寂静流淌。唐权被轰去半边脸的尸体,与手枪和打刀一处,静静躺着。六十二载如此落幕,顾慕飞轻轻喘息。
头也不回,他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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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一往无前
第102章 Chapter102.一往无前
本章可听莫文蔚《这世界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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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灼等在迎宾馆中庭门口,当戴则和Welsh终于再次见到顾慕飞时,他们都目瞪口呆。
率先回神反应,戴则拔步冲出去。
他这位老友依旧身姿挺拔、衣冠齐整,但从颈侧到修窄腰腹,早已猩红血染,一如血色瀑布,淋漓扎眼。湿黏黏的血早把深宝蓝西装濡透。
与之相对,顾慕飞英俊夺人的脸全无血色,苍白几近透明。冷淡的眉眼依旧睥睨傲然,身姿却已支撑到极限。
及时,戴则迎身半跪,双手接抱住顾慕飞垮下的身体。紧随其后,Welsh也急忙跪到近前:
“Boss。”
整身趴伏,顾慕飞跪倒在戴则肩头。身体很重。戴则扶住他,就好像扶住大厦将倾。他感到顾慕飞慢慢抬起右手,握紧他的肩膀。
这力量,怎会重若千钧?
“……结束了。”
吐口,顾慕飞嗓音极轻。语气毫无波澜,就像他刚刚完成的,只是稀松平常另一件公事。
他嚅然喘息:
“通知警方善后。现在……送我回去吧。”
二话不说,戴则与Welsh协力,两人把血色狼藉的顾慕飞架进车里。径直,他们往最近的医院一路狂奔。
闵州街头依旧繁华,丝毫不变。平凡工作日里,车海与人潮如涌,都在疾驰中匆匆掠过、渐渐模糊。
第一次,Welsh感到车里寂静吓人。
后视镜里,后座宽阔。他看到顾慕飞身形倾斜,倚住门瘫坐。颈侧的切口微微外翻,夹住一线深邃。血红的衬衫紧贴住皮肤,胸口起伏几乎难以觉察。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顾慕飞朦胧半睁。他目光里,洞穿世事的薄情寡恩却消失了,取而代之,全然柔和。
他眼看窗外,眼看天空湛蓝又透明。今日,晴空万里……
像她。
而他这双手,已然血迹遍染。像他这样的人,继续活着——
夏夜的海……
脚踩油门到底,Welsh加快速度。长长一座江津大桥,构连闵州市中心与梨岛。鹦鹉江似乎从未如此宽阔。
浪花逐水,山河依旧。永无尽头。
“……Welsh。”
轻轻,Welsh听到顾慕飞脱口轻唤。在过去八年里,这往往是有所命令。
后视镜里,顾慕飞几度尝试,颤抖的手褪去湿漉漉的手套。湿湿黏黏的血中挣扎,他滑脱,又挣扎……
勉强坚持,他把戒指从右手无名指褪下。
“……辛苦你……带给苏梨。还有……她——”
美好的她。也许……
气若游丝,骨子里天生骄傲,却永不会倒。他双唇轻启。很多话……大概……不必再说了吧。
她……
顾慕飞浅笑。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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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梨心头一惊。
机场大厅里,苏梨坐立难安。悄悄撇眼,她偷觑站在身边一动不动、同样暗自捏住掌心汗水的Quenxus。苏梨努力宽慰自己:毕竟,顾慕飞已经亲口答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