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留给盛春秋少许时间消化,再进一步敲打他:
“他与唐权定契,不是合作,只是给唐权做狗。对盛春秋,唐权一定隐瞒我与他的父子关系。你再略一点拨——”
话音到此,顾慕飞当真凭空拨弄手指,仿佛挑动看不见的傀儡丝线。无名指上,他戒指红宝石微光一闪:
“盛春秋会明白的。”
苏梨心领神会。顾慕飞这番话,听起来十分简单轻便;其实却字字见血。
显然,他做事独有信奉:能用眼说明的,就绝不开口;能开口谈成的,便不必沾手。
放下思绪,苏梨终于端详起自己手中的大信封:厚厚一封加急保密公函,工整印刷她的名字和顾慕飞在云间的地址。寄件人却是律师事务所。
“你这么一说,听起来,还真有点意思。”
被顾慕飞的指点激起兴味,戴则思索回答:“可现在,我们已有天兴帮的犯罪证据,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没那么简单。”不屑,顾慕飞插手打断,“你先拿盛春秋开刀。唐权既然谨慎,那晚,就不可能把我的离间当耳旁风。”
口气嘲讽。这话,他在说唐权,可分明又像在劝自己少些多疑。
“不过,”顾慕飞把话锋一转,“我之前给你的枪,一个半月过去,有结果了么?”
“差不多。枪可是严禁管制品。如你所料,这其中大有关窍。我花费许多周折才摸到出口。最近这两星期,我就能拿下纸面证据。”
仿佛十拿九稳,戴则轻松一笑:“你放心,我会赶在年关之前,尽快的。”
“你要仔细。”戴则对面,顾慕飞却并没有笑。难得,他正襟危坐,眼底映出满城风雨,桌面上十指交错:
“唐权老奸巨猾,手段更阴险。
“到年底人浮于事;市政换届,天兴地隆又蠢蠢接触。唐权不可能不再次问鼎兴隆会会长。
“每当权力变动——”
不必多言。他和戴则之间,一个眼色就足够。
在戴则告辞之后,顾慕飞又伏案处理过几份报告。他动笔处金钱权谋,眼角里,却总停留苏梨的身影。
手抚轻盈跳动的心口,他庆幸万分。
此时,苏梨纯白一字领上的肩斜靠幕墙。她脊背瘦削,腰线盈盈。两只腿的曲线懒散交叉,淹没在黑色收口的裙摆里。
借昏暗天光,她正严格低头审阅一沓厚厚的文件。栗色的发丝耳前低垂,隐约,露出两只低调又小巧的珍珠耳环。
此时不加掩饰,她聪明又慵懒,原形毕露。
或许,只有钻石和祖母绿,才勉强更配得上她吧?
不禁心向往之,顾慕飞已经脱口问出:“工作不顺?”
下意识,苏梨轻叹一口气。随手,她把长发挽到耳后,却没抬头:“下工地淋雨就算了。连熬两晚画图纸,一句话,甲方就全否,又要重画。”
苏梨一顿。其实,这也算建筑业内常事,不打紧。
但紧接着,她又一皱眉:“但,什么叫‘不过做了概念设计,有什么了不起?’”
顾慕飞轻轻一笑:“这不像甲方的话。”
“自然不是,”苏梨撅嘴,“是同事。
“今天会上,啊呀,他抢功抢得只怕要平地起飞;在场几人体重都压不住他。我就看他怎么当猴怎么耍。”
忽地,苏梨浅浅一笑:“顾先生这么大腕,听这种职场小事,是不是像小孩子过家家?”
“不会。”顾慕飞迎着她微笑,“只是,你也从不会为这种小事烦心。”
翻动文件的手当即凝住,苏梨抬起头,直直看向他。
今天他一件单薄皇家蓝衬衫,把他这张英俊、仍缺血色的脸,更衬得傲气十足,相当难以取悦。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透彻,又柔和极了。
苏梨与顾慕飞凝凝对视半天,这才垂下双眸,诚恳道:“只是,我有点迷茫。成为独立建筑师什么的。
“设计院都是生意。各种建筑开发,图纸都怎样简单怎样来。若只做基础设计……”
茫然地,她的眼神却像贯穿纸面,声音极轻:“有意义么?”
对于苏梨的自问,顾慕飞默默,并不立即回答。他能完全完整、全身全心体会到苏梨当下的挣扎与徒劳。曾几何时,他并非没同样反复自问过。只不过答案,他清楚,并不能借语言传达。
只有经历和时间、挫折与苦楚……
他并非不可以稍微动动手指,现在就给苏梨空降理想岗位。但他却并不想横加干涉。
他知道,她也不想。
在眼前的个人支票簿上,习以为常,顾慕飞流畅落款,这次,金额处他却留作空白。
紧接,他按铃让Quenxus进来,就这张支票,悄悄耳语多仔细叮嘱。直到把支票和报告都送出去,顾慕飞这才从桌后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