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个名字依然能直接洞穿她的心。她不想提。
可当露露简单聊起往事;当他的身影开始自然地从往事里穿梭……
短短几天,苏梨已经切身感受到为何大学会被称作象牙塔。在这座美好的塔里,她和顾慕飞立足的现实世界,天差地远。
而他们曾经的关系,又何尝不是他给她努力遮风挡雨,维护一座象牙塔。
此时,默默听着他曾做出的抉择、听到他独自走过的荆棘路,却仿佛让苏梨永不厌倦。甚至,莫名其妙,她对提起这些往事的露露,竟还心怀感激。
尽管,苏梨清醒:顾慕飞故意设计、欺骗接近她,又自作主张打发她离开,是事实。
她不是软弱,她只是没那么快忘记。
露露低头啜饮着苦咖啡,目光却老道地扫过苏梨,后者若无其事,正饶有兴趣地品尝玛德莲,还不忘夸奖一句:“哇,露露姐,你手艺没得说。”
露露心头恍然。
她自小混迹闵州名利场,见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现在,她开始有点明白了:何以,她的那位城府深不见底的老板,会给苏梨那么爱恋不舍的评价。
苏梨这份自如应对和不遑多让的审慎,也着实,旗鼓相当。
不过至少,苏梨并不反感听到他。露露还有再发挥的余地。她随意般再开口:
“这样算,我真正认识他,其实就在昱川离开之后。
“我也曾以为,他不近人情、冷面无心;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习惯权力博弈,自然,就要做出牺牲;脸热心冷,不算特别。
“但,他对每人的照顾,一时照顾可以说笼络人心。可七年,他从没让全组错信过。这些,都和他故意演给人看的社交手腕本质不同。
“或许。”露露斟酌:
“他把自己视作棋子,任意利用到底;但,他从没想过要把其他任何一人,当棋子。他当不了那样的人。
“我只能看出,他把真正的自己埋藏得很深,再用层层的外壳包裹。
“慢慢的,这个嘈杂纷乱的世界、这座你死我活的城市,让他的外壳越来越完整。他几乎都要忘记真正的自我了。
“如果我说,是你,”不着痕迹,露露看向苏梨,沉沉一顿,“在他的心上,又照进一束光。
“他对你,未必全是作戏。我可不会骗你。有些事,本就当局者迷。对你,对他,都一样。”
低头,露露斟酌应该何时掏出遗嘱,让苏梨彻底看明白顾慕飞的心意。她的话峰回路转:
“不过,今天,我不是来劝你。我知道,就算他有再多苦衷,原不原谅也是你的事。我也知道,你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填补伤痕。
“需要这段感情的人,是他。
“可他既不会表现出来,也没有多少选择。人摆弄权力,自然就会被权力束缚手脚。这金科玉律亘古不变。
“而我,我只想告诉你完整的故事。至少到最后,彼此……也不留下怨怼和遗憾。”
手已经碰到遗嘱边缘,把话说到这里,露露确认般再次偷觑一眼苏梨。
苏梨岿然不动。她若无其事,让人捉摸不透。但露露却乍然感觉到,似乎,苏梨并不想再听。剩下的事,已经不再是她能被允许触碰的范围。
像吓一跳,露露的手乍然离开遗嘱纸面。
为回报当年照拂的恩情,露露心中哀叹:Boss呀,我可当真为你操碎了心。
柔柔款款,露露收起姿态,又和苏梨聊了聊玄关的设计。眼看对方有问有答、泰然并不介意,露露这才放心,起身告辞。
苏梨送露露到门口。离别时,她的脸上已经重新泛起往日里的柔和光辉。
但当门终于关上,背重重倒在门扉,苏梨却哭了。
泪水一滴一滴,开闸、断线,藕断丝连,没完没了,絮絮不停。苏梨滑坐在地板上。默然无声,她哭成泪人。
其实,当她看到露露出现在门口,她就猜到对方来意。只不过,她看出对方的善心,并没拆穿。但她没想到,露露并不劝她,也不解释,只把个人往事娓娓道来。
露露一笔一笔侧画白描,把苏梨心口中硌住的那道身影,描得更锋利了。
但露露并不明白。
顾慕飞,他本质是个怎样的人,苏梨……在宿舍里抱住他嚎啕的深夜,她就已经透彻了解。
但,她真正无法原谅的,是他自以为有权摆布她的选择、自以为将她的自尊和爱随意替她决定。
当他直截了当,故意对她摊牌,故意以她的自尊要挟,告诉她,他从来不过利用她、刻意接近她。
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看她的眼神、还有仅属于他与她之间无与伦比的亲密与默契,顾慕飞都把它们变成他胸中的计算谋划,都变成他一手掌控之后的精湛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