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石岩目光灼灼,就快要把人脑袋钻出个窟窿来。
而裴听寒呢,一些莫名其妙的得意和甜喜在奔腾的血液中肆意流淌,烧得他耳朵红透,心口发麻。
勉强找回神思清咳两声,他摸摸耳根,呆愣愣“哦”了声,竟就这样让开了,“你们去罢。”
想起什么,他又转向陆暇,“陆副尉。”
陆暇两只眼睛乱飞,都不知往哪里放。
裴郡守压根不看他,目光就没离开过李辞盈,“瞧着要下雨,带上油伞罢,有备无患。”
“……是。”陆暇一口气缓过来,忙不迭拍拍马儿上的背匣,“都带着呢。”
临近肃州城,李辞盈也不好光明正大骑着军马,与陆暇两人慢慢行了些许路程,她再回首去看——
裴听寒却仍停在丘山之上远远望着她。
雾气诡涌溟濛,暗沙、幽日、森然肃整的玄漆铁甲,少年勒缰立于黯然天地之间,只那一袭深绯罩袍披甲昭明洗光,他似星芒,或是火焰,照拂暗昧之下,她之前路从此彻明耀耀。
想起从前他为她取“昭昭”之名的用意,李辞盈心下一软,停下了脚步。
那人见到她回头,显然是僵了一瞬,提着缰绳的手也轻轻颤起来。
傻子一样。
李辞盈抿唇低笑。
自然,她也注意不到隐于风沙之后的那个身影——戚柯在肃州城养了些时日已然大好,本是想陪同一起去瓜州剿匪,谁知那日世子飞鹘传书,让他就留在肃州,日夜盯住这个李三娘。
不错,这女郎在摸着了鎏金令牌的状况下,仍有胆子拎走他的荷包,见死不救,可见品行多少贪婪败坏,如今监视起来,免她再与他人胡言乱语,坏了世子大事。
虽令事事俱报,但世子宽容待下,也嘱咐过要对人家客气些。戚柯暗自点头,一手握了粗毫,于绸布上笔如龙走电:
“……兹丘山别离时,裴九恋恋不去,李娘子亦顿首,目接俄顷,复俱散。”
书完提起来瞧瞧,满满当当的一张,所谓“事事俱报”也不过如此了,世子定会满意的。
戚柯将绸布卷好,遂吹响一声轻哨。
雾空之中一团白绒由远而近,圆滚滚鹘鸠立在儿郎臂间抖擞翅膀,片刻之后,它腾飞而起,将厚重一卷绸布远远送到更西边去了。
*
到了肃州城,陆暇立即忘了自己说要亲自将人送到院门口,一双圆溜的眼睛四处张望,李辞盈晓得他归家心切,拿了包袱,便自往南边去。
走到南楼衡门下,再见着那支槐木杆上扬着的半旧旗帜,李辞盈忽有几分近乡情怯的迟疑,或是经年累月浸在清贫中的悲辛滋味始终雪藏腹中,如今随思绪翻涌泛滥,直酸得人齿软眉皱。
李家擅做冷淘面,那些年从来是她爬高去抢摘槐叶槐芽,两个孩子和姑母则早起磨面。
今日未出摊子,不知是不是家中叶子不够了?若是错过春日的繁华市集,又多亏损多少铜板?
两个孩子到了开蒙的年纪,食量也逐渐增多,姑母眼睛不好需时时用药,肃州日晒风沙,李辞盈也需另购口脂面药——若不好好护着这张脸,她哪有别的本事当上郡守夫人。
处处免不了要用银钱。
思及此处,她不自禁去摸腰上的荷包。这两日在路上,她已将傅六郎的披氅用料量算完毕,除却各类布料、金线用具以及配饰配纹,大抵还能多出二十两银子。
萧世子让人做衣裳,没道理不付些工钱的,且不说他还未将做向导那五十两付给她——是以昧下这二十两,也不算她不仗义。
“盈姨!!”
轻快的童声打断思绪,李辞盈将将抬头,一只温软的团子就如旋风般地卷进怀中。
蛮儿气力甚足,李辞盈吃痛“唔”了声,就力搂着她后退好几步方停下。
看来萧世子料事如神,他们李家人确实是力大无穷。
春日倒寒,天儿冷得出奇,孩子们要帮着家里浸面,手儿时常是痛肿破脓,这几日没她在,只怕姑母舍不得给他们用面药。
李辞盈暗叹一声,握了蛮儿的手来看。
一触之下,那孩儿的手竟是软乎乎,滑腻腻的。再定睛瞧瞧,蛮儿戴着个黄澄澄的虎头帽,身上著件半旧夹袄,摸两下,填料厚实滑腻,似是某种兽皮。
蛮儿聪慧,看得出姨母为何事疑惑,她牵了李辞盈的手,一张脸儿盈盈在笑,“前日里有个高个的汉子来咱们南门了,带着不少衣料物什,说是这些时日盈姨做向导的报酬。”
李辞盈听了此话,突就觉得身后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灼灼在望,她倏然回首,但见市集人来人往,巡视两圈,似也无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