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这一串儿样貌标志的新罗婢女往这儿来时,赋月阁的侍女们人人自危——乡君的侍女有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若真多选上几个,本在这儿伺候着的可不知调到哪儿去。
果不其然,娘子细细看了那些新罗人,又瞥了一眼身侧浑身发僵的采釉,之后将在场诸人无一被她盯个全,似乎真盘算着要替换了谁。
一时人心惶惶。
还好不多时,娘子轻咳一声,说道,“世子美意,吾本不好辜负,只不过——”
采釉情不自禁抬头,才见李辞盈脸上淡而温和的笑。
李辞盈道,“——只不过这些时日身旁的人都伺候得很好,轻易替换了反而伤人家的心。”
意思是她不会留下她们了!赋月阁侍女松一口气,新罗婢女们却都悬了一颗心——一路如猪狗运到这长安城,谁不想在贵主面前伺候着。
李辞盈略一顿,似不忍又似无奈,她抬指随意在其中点选了两人,叹道,“就她俩个留下吧,这样邝妈妈好交差,咱们这人员也不冗余。”
被点选的自然就是前世身侧最得力的和风、伴月两人,可她们不晓得呀,受此大恩,俯首在地,一个劲地磕头。
“好了好了,看着也可怜。”李辞盈怜悯看向她们,吩咐左右,“带下去吧,收拾收拾,好好吃着东西,歇息两日再来近边伺候。”
如此一来,这屋中除却落选的婢女,皆大欢喜。
正预备着挥手让人下去呢,外头又有人来禀,说是大都督过来了,侍女一顿首,压低声音提醒她,“娘子,大都督脸色不太好。”
还未答话,那边毛毡一掀,冷风倏然倒灌满室,大都督霜色染眉,又在看着那一排新罗婢女时猛一沉脸色。
李辞盈微怔,莫非这些人身份仍然有疑虑,又或是大都督觉着她用这样多的奴仆过于奢靡?
“阿耶?”她只当不晓得,欢欢喜喜起身,胡乱叉手作个礼,上前就挽住了裴启真的手臂,“您今日怎回得这样早?”
不等人答,嘴里一句急过一句,好似说慢了人就又去哪儿忙了,“既回来了,那咱们便一同用夕食,您想吃什么?儿吩咐庖子早作准备。”
她掰了手指头,嘟囔细数,“咱们可有一日、三日、五日、七日没在一张桌上吃过饭了!”
这一句既温润又带来几分小女儿的埋怨,裴启真一腔愤慨淡了些,他轻震袖笼,只道,“都先下去。”
李辞盈料得他有话要说,忙不迭吩咐采釉,“就按着吾方才说的办吧,你领邝妈妈去取银子,再好好送送她,回来顺带请庖子去备下荷包鲊、炖蹄羹与蜜虾,若是虾没有新鲜的,就换了作葱醋鸡也好,晚些时候大都督要留在家中吃饭的。”
裴启真好歹是笑了,耐心等她布置完,才再回握她的手,“阿遥心细入微,业早将吾的喜好摸清楚了。”
“当然!”李辞盈得意昂首,一声答应又轻又脆,“大魏以孝为先,阿耶对儿恩重如山,儿如何能不思报答?!”
“您好容易才回来,就陪阿遥一起吃罢!”李辞盈晃晃他的手,撒娇似的拉长声调,“阿耶——再过些时候您就是想与人家吃,人家都已回不来了。”
裴启真今晚本应了王侍郎席,这会子被她粘得没法子,只好服软了,点头又笑,随口说道,“怎就不回来了,永宁侯府距这儿才几步路,阿遥想回来就可回来——”
说到这儿他一顿,又冷了嗓音,“用不着看那小子的脸色。”
怎就“小子”上了?李辞盈失笑,揣测道,“阿耶今日不愉,莫非与萧世子有关?”
自是与他有关,裴启真冷哼出声,挑眉往外边瞥了一眼,说道,“这些新罗婢女,都是萧应问给你送来的?”
“是呀?”李辞盈有些不安,揣着一双既疑惑又清澈的眸子望着他。
裴启真叹气摸摸她的脑袋,“吾本不该过问你选侍女的事儿,然新罗婢女样貌殊丽,你留来咱们这儿还好,若带去永宁侯府,只怕多生事端。”
李辞盈一下松懈心弦,“原来阿耶是忧心了这个。”她解释着,“之前是儿与世子提过想要几名新罗婢女,他才遣人去办的。这不歪打正着撞上宋长山的事儿么?”
裴启真晓得这事儿,又一叹,“怕只怕人心难测。”
李辞盈笑,“那若是他做了错事儿,儿便掀了桌照样跑回大都督府上来,只要阿耶不嫌我。”
“阿耶怎会嫌你?”打趣几句,裴启真又想起此来目的,略笑笑,说道,“对了,年节将至,吾只怕府上冷清惹你无法尽兴,不若将李家姑母几个一同接来这儿,待太和宴散了,阿遥好与她几个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