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假设,小月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往细致里想,一想起来便觉锥心刺骨的痛。毕竟,从前那么深爱你的人,如今说不记得你,就不记得你了。从前的爱意,也都烟消云散,彼此成了完全陌生的人。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是很难接受的吧!
然而,彦珏既然问起了,小月也不得不仔细思量。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不管他能否恢复记忆,他都是子煊,我又岂会不爱他?只是……”小月抚了抚额头,借着酒劲也难掩沮丧之色,“故人对面不相识,这滋味,真不好受。”
在枞崖的眼中,这位小月姑娘一向是个乐天派,再艰难的时候,她也是笑嘻嘻的。故而,今日见到她如此黯然的神情,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些许同情。他不禁拿眼望了望彦珏,心道,若是彦珏哪一日忽然不记得他了,他大约也会痛苦万分,恨不得一头碰死。
彦珏却有不同的见解,他十分理智地道:“我听闻失忆症是这天底下顶难治的一种病症,然而却与身体并无妨碍。我的意思是,与其成日里沉浸在往日记忆消逝的悲苦中,倒不如抖擞起精神,去创造新的记忆。”
“创造新的记忆?”小月好似有些不解,“你的意思莫不是说,让我与子煊重新相处,再慢慢培养感情?”
“正是这个意思”,彦珏展颜一笑,心道好在这位圣君自己领会过来了,否则这种事,让他这个外人来做参谋,实在是令人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看圣君的模样,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彦珏决定拱一把火,继续游说道:“其实,据在下看来,恢复记忆,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即便恢复不了,那也未必就算得上是一件坏事。毕竟,旧时岁月,太过悠长,期间多少事情,未必每一件都值得记忆。那些想起来便令人痛苦难寐的,若能忘记,何尝不是上天的一种眷顾。今日,我在园中,亲眼看见孟太子侍弄花草,那份恬静安然,便是许多人终此一生,都求不来的。”
这话里的意思,已是十分清楚明了。枞崖一听,便知彦珏不单是在劝服小月,更是在劝服他自己不要沉溺于往日的痛苦。虽然心魔已死了有三年,然而东海龙宫阖族被灭的惨状,依然时时袭上彦珏的心。多少次,当枞崖午夜梦回忽而惊醒之时,总会发现枕边空空。彦珏独自一人,披着寒露倚在窗边。那份孤寂落寞,是枞崖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岁月,用上多少温柔,才能抚平的。
如今彦珏拿这些话还劝小月,实在是因为这世上,他最能和孟子煊感同身受。如果失忆能成为一场救赎,又何必执着于重回过去。
枞崖领会了彦珏的意思,自然是要推波助澜,于是也道:“彦珏说得不错,这失忆之症,不知何时能好。圣君与其长日自苦,倒不如接受现状。我瞧着孟太子现今这样,确实挺好的。种花、烹茶,得闲了便可小憩到月上中墙。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逍遥。”
小月听着他二人都这样说,不免也怀疑起自己是否狭隘了。要说心底无事天地宽,孟子煊如今这样,确实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自在。纠结的、放不下的那个人,始终都是小月自己。她忘不了从前那个对自己百般呵护的子*煊,自然便接受不了如今这个将自己视作陌生人的子煊。
可是,若果真是为了子煊好……
这一场饮宴结束得十分潦草,因为月姬圣君始终心事重重。孩子呢,自然仍然是由枞崖和彦珏带着。这是孩子自己的意思。比起这陌生的妖族皇宫,他更愿意回到鬼蜮。小月三年不理政,如今甫一回来,似乎便有忙不完的政务,再加上孟子煊还需照料。这种情况,好像确实不太适宜于带孩子。于是,小月只好腆颜道:“论理,实在不该再叨扰二位,只是家下这种乱糟糟的情况,我实在是担心照料不好孩子,令他受了委屈。既然孩子也这般依恋二位,莫不如劳烦二位,再继续照管孩子一段时日。”
彦珏一听,只觉喜从天降。这孩子打还未出生,便来到了鬼蜮。三年的抚育,那种亲厚的感情自然是难以言喻。因此得知孟子煊回来的消息,彦珏一时之间,真不知是喜是悲。然而,不论如何,别人的孩子,自己总不能长久霸占着。故而即便再不舍得,也得随枞崖来一趟妖族。
不过如今,是月姬圣君亲口说,让他继续抚养孩子。彦珏很高心,自是忙不叠应承下来。还不等用晚膳,便借口政务忙,领着孩子回去了。
小月呢?仍是忧心忡忡。设想很美好,让孟子煊重新爱上她。但实践下来,却很艰难。毕竟,孟子煊每每见到她时,总是如临大敌,怀疑她心怀叵测,是个欺男霸女的妖怪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