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羡已然瘦得完全脱了相,那模样竟有些恐怖,就仿佛是一具精雕的蜡像,被阳光晒得融化,脸上的面皮都淌了下来,只剩下两个大大的眼窝和高高凸起的、极不协调的鼻梁。
可这骷髅般的人竟然笑了起来。他一笑,那张嘴便显得出奇的大,活像只快断气的□□。他说,“我若不活着,难不成,孟太子方才一直喋喋不休的,竟是在和一具尸体说话吗?”
孟子煊并没有和他打趣的心思,他已然站了起来,再次走近了钟无羡。他想要看清他,可却是靠近,便越是不忍直视他。
钟无羡好歹也曾是三界最为出众的上神之一。
“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令得心魔对你痛下杀手?”孟子煊道。
“呵”,钟无羡笑道,“我不过是窥破了心魔的一点秘密。”
“一点秘密?”孟子煊道,“什么秘密?”
钟无羡却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问他,“孟太子怎的也被抓到这里来了?难不成是心魔看我快死了,抓你来填我的缺。”
“心魔的确是想拿我补你的缺”,孟子煊似乎有些懊悔地道,“我起先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可惜,后悔也晚了。早知如此,我实在不该自投罗网落网,千里迢迢从朔雪城跑到这圣京来。”
“你是来救若凌的?”钟无羡嗤笑道,“想不到孟太子果然这般愚蠢,心魔如此拙劣的请君入瓮之计,竟然真能将你引来!”
“钟二公子也不要忙于笑话我”,孟子煊道,“如今,咱们好歹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难道就不能一起想想法子该怎么出去吗?”
“出去?”钟无羡笑道,“入了这里,孟太子竟还想要出去么?”
“哦?”孟子煊道,“果然出不去了么?”
“我是出不去了”,钟无羡黑亮的眼睛终于显出了一些暗淡之色,他道,“可你,或许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孟子煊道。
“你若是肯将聚魂咒献给心魔,他自然会放你。”钟无羡不屑地道。
孟子煊却道:“可你知道,我必不会给他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钟无羡重又低下了头,叹气道,“想不到我钟无羡临死之前,竟还能见着一位故人。孟太子,这以身饲魔的滋味可不好受,你若是不想受这苦,我劝你,倒不如将那聚魂咒让给心魔。”
钟无羡不说话了,这地牢便又重归于寂静。那绿色的荧光间歇的闪烁,使得这诡异的地牢愈发显得恐怖又凄凉。孟子煊看着被铁链束缚的钟无羡,忽而问道:“方才你说,你是因为发现了心魔的一个秘密,这才被困于此。不知阁下,可否将这秘密告之于我。”
“你想知道?”钟无羡重又抬起了头,似乎戏虐地道:“可你已然出不去了,我便是告诉了你,又有何用?”
孟子煊却道,“一个人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却要黯然离世,如此,岂不憋屈。你告诉我,也让我瞧瞧,你为这秘密而死,究竟冤不冤枉。再者,一个计短,二人计长。你将这秘密告诉我,或则,咱们能借此想出个脱身的法子,那也不一定。”
钟无羡想了想,心道,我如今已快死了,这秘密若不告诉他,就当真是同我一道殒灭了,倒不如说与他听,或许他造化大,能活着走出这地牢。如此,这三界,便将因自己的这个秘密,再次天翻地覆。而那心魔,也将因这秘密,永世不得超生。
“好,我告诉你”,钟无羡道,“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孟子煊问。
“我要你答应我,若你能活着走出这里,你一定要想办法杀死心魔,替我报仇!”
孟子煊看着钟无羡,他已然虚弱至极,可那一双眼睛,却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显得异常的命亮。那瞳孔里燃烧的,是赤裸裸的复仇的烈焰。
一个极度渴望成功的人,自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死去的人。心魔将他折磨致死,他又怎会不恨!
孟子煊道:“我本来就要杀他。心魔不除,天下难安!”
“不”,钟无羡愈发地激动了起来。束缚着他的锁链,也因着他身体的扭动,而发出尤为刺耳的声音。他紧紧盯着孟子煊,声嘶力竭地道:“我要你答应我,一定要杀了他。不单要杀他,且要让他死得痛苦,死得不堪。我要他以我比狼狈一百倍的方式死掉。孟太子,你能答应我吗?你答应我,我就把你秘密告诉你。”
孟子煊并不擅长杀人,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心魔死得比他凄惨一百倍。可他很想知道那个秘密,于是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钟无羡终于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镶嵌在那样一张骷髅般的脸上,竟愈发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孟子煊却不能不直视着他的脸,以保证自己一字不落地将他的话听清楚了。